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片乱石后寻得一个隐蔽山洞。洞口被藤蔓半遮，若不靠近几步，几乎难以察觉。
萧沅舟将采薇轻轻放下，两人倚着山壁坐下，缓缓喘息，这才发觉夜色已深，皎月悄然升起，洒下一地银辉，将四野映得清清冷冷。他们来时的山路依旧静谧无声，想来追兵并未发现踪迹。
月光照亮了山洞，也照亮了两人。
采薇看着他，忽而“扑哧”一笑。起初只是眉眼弯弯，终究还是忍不住，捂着嘴笑得弯了腰。
萧沅舟无奈望她：“有这么好笑吗？”
采薇笑得抽气：“哈哈哈，真想拿面镜子给你看看自己。‘玉面三郎’如今这副模样，要是被春闺梦里的姑娘们看见，不知多少芳心得碎一地。”
她仿佛脑中浮现出那副画面，笑得直不起身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锦衣尽毁，满身泥浆与草屑，狼狈不堪。对于京中第一纨绔来说，确实前所未见。
他又看了看笑到直不起腰的采薇，终于也笑了：“好哇，竟敢取笑我。你自己又好到哪去？”
他指了指她的发髻，采薇早已发髻歪斜，他轻轻一碰，乌发便倾泻而下。
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同时笑出声来。
月色溶溶，风送清香。两个刚刚逃出生天、满身狼狈的年轻人，却仿佛发现了天下最值得高兴的事。
待采薇笑够了，萧沅舟才轻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采薇把药箱拉到身前。一路奔逃，她竟仍未忘记带着它。
“应该只是扭到了，我这儿有些消肿的药，敷一敷歇一歇就好了。”
“忍着点。”萧沅舟接过她递来的药与布巾，小心替她查看脚踝。他指腹温热而稳，带着莫名的安心。
采薇咬唇不语，额上渗出细汗，却一声不吭。
包扎妥当，萧沅舟一边收拾药品，一边道：“采薇，你是故意把我叫到你的马车上的吧？你是怎么察觉那对老农有问题的？”
采薇没有否认：“只是以防万一。那老农衣衫褴褛，神情可怜，乍看并无破绽。只是青柏他们在帮忙搬谷时，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那老两口虽满脸感激，却丝毫未注意洒落在地上的谷子。”
“农人最惜粮食，每一粒都是血汗。就算掉在地上不能吃了，也要收起来喂鸡鸭。他们却任由谷子撒落，任人践踏。”
萧沅舟恍然：“原来如此。果然采薇你心细如发。若非你机警，我今夜怕是凶多吉少。他们故意设障，趁夜动手。”
采薇点头：“你也看出来了，他们人多势众，有备而来，绝不像山匪。”
萧沅舟眼神微冷：“什么山匪敢在南境对镇南王世子的车驾动手？看来这南境，并非人人都欢迎我回来。”
他神色黯然，眼看归家在即，却在家门口遭此暗算，心中五味杂陈。
采薇见他情绪低落，故意打趣道：“看来不光是芳华少女心系世子，连南境也有不少人‘惦记’你。”
萧沅舟被她带偏思绪，挑眉一笑：“难道是惦念我的人太多，采薇你吃醋了？”
话音落下，空气忽地静了。
采薇装作没听见，正色道：“不就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么？世子一定能逢凶化吉。”
萧沅舟凝视她，认真道：“采薇，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只要你在，我就能化险为夷。”
采薇心头微微一动，那句“只要你在”像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山洞的清冷。但很快，理智又让她回归现实。她垂眸不语，沉默良久，终是没有回应。过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拉过药箱，从底层翻出一个棉布包袱，小心打开。
“你也饿了吧？”她递来两张饼，虽然已微凉，却仍带着麦香。
萧沅舟愣了下，看着她将饼递至自己掌边，低声问：“连这个你也想到了？”
采薇微笑，语气温和：“行路之事，不止靠药。以防万一罢了。”
饥肠辘辘之下，这张饼竟出奇地香甜。萧沅舟一边吃，一边笑：“这次除了救命，又欠你一饼之恩。你这个药箱，到底藏着多少宝贝？”
采薇轻咬一口饼，似是下定决心，轻声道：“你可别小看了它，连价值连城的东西都有。”
“哦？”萧沅舟意外，“没想到采薇姑娘深藏不露。可否开开眼界？”
她擦了擦手，从医箱夹层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佩，放入他手中。
“可不是价值连城？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萧沅舟低头一看，玉佩上沅水汤汤，一舟相送，正是他曾留在她房中的那枚。他眼神微黯，随即反手又放回她掌心。
“我萧沅舟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他顿了顿，终于道出心底的话：“采薇，我知道，我这样做，其实是在为难你。”
“你也看到了，南境并非铁板一块。我此行步步荆棘，要你陪我走这趟浑水，确实是我自私了。”
他轻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压低声音将那句话挤出来：
“我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化险为夷——其实，我只是想你在。”
他缓缓抬眼望向她，眼神认真，语气低沉却坚定：“我可能会连累你，但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必竭力护你周全。”
山洞里一时寂静，只听风穿林叶。采薇垂下眼眸，半晌无语。像是在理清心绪，也像在逃避那过于真挚的目光。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药箱上粗糙的棉布，心头思绪纷飞。她习惯了独立，习惯了保持距离，可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热与期待，让她有些无措。
良久，她轻声道：“你不自私，你只是太孤单了。”
她又抬头，笑意轻柔：“我既答应了为王妃诊治，自会信守诺言。至于其他……”
她看向他，语气温和却带着分寸：“我们也算共过患难的朋友了，只怕我帮不上你多少。”
萧沅舟一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笑了笑，将玉佩重新递过去：“那你替我收着。将来——若真走到那一步，再还我。”
采薇指尖轻触玉佩上那扁舟，微微一顿，最终还是点头，将它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