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也没有吃食堂的饭菜，而是去小卖部买了两桶泡面吃。

    小卖部里有热水和桌椅，店子里现在除了店长以外只有江后福和房思琪两人。

    江后福看向店外，好几个有印象的同班同学都在往提前开门的食堂走去，几乎没有人来小卖部。

    她记得有在他们的身上看见过蛛丝。

    “你还不吃的话面就坨了。”

    房思琪率先掀开了盖子，用叉子将汤面混合均匀。

    “方便面还是带点生比较好吃。”

    她低下头，简单吹了吹叉起的还冒着热气的面就放进了嘴里，烫的她直哈气，但又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果然面还是要吃烫的，爽！”

    江后福如法炮制地打开盖子，用和房思琪差不多的动作搅动汤面。

    “的确，坨了不好吃。”

    她并不是很擅长泡面，即使是这种冲泡型的方便面也不太里手，吃法还是师父告诉她的，所以她的口味和师父最为接近。

    “哈哈，是吧是吧——”

    房思琪给自己的碗里加了一根刚买的速食肠。

    一包里有两根，另一根被她挤到了江后福的碗里。

    两人就这样在小卖部里吃起了方便面，房思琪时不时又说些有些没些的闲话，江后福也时不时地简单应和，一顿面下来都相安无事。

    等她们将吃剩的汤碗倒干净汤丢进垃圾桶，江后福将口袋里的纸巾掏出，抽出两张，一张给自己，一张给房思琪。

    然后，她把剩下的一包纸又递回给房思琪。

    “还剩了很多纸，给你，Rakuen。”

    房思琪摇了摇头，没有接。

    “给你了，我不是说口袋放不下了嘛。”

    她把找零给的泡泡糖分了一块给江后福，自己剥了一块草莓味的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再说，反正纸这种东西你也能用到的嘛。”

    “……谢谢。”

    江后福又把纸巾收进了口袋。

    “烦死了，下午还有物理课，肯定是要讲卷子了，”房思琪有些丧气地说道，　“你是不知道我物理考的多差，连80都没有——”

    江后福回忆了一下，上午贴在后面的那张总成绩单她都没怎么仔细看，但好歹某几个科目还是有些印象的。

    “我物理也没考好，好像是28分吧。”

    江后福很平淡，虽然目前她的学生身份存疑，但按以前自己那半斤八两的物理能力，考到这个分数也不是没有过的。

    “……”

    房思琪瞬间沉默，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没关系，还有时间……”

    说着，她拍了拍江后福的肩膀，目光在同情中还带着鼓励。

    “嗯。”

    江后福对这个并不是很在意，反而是被不远处的两个身影吸引住了视线。

    是教物理的唐老师和一个披着长发穿着校服的女孩——那好像就是昨天在办公室里见到的女孩。

    在某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女孩颤抖地打开了男人的手，但又很快消失。

    “Rakuen，你先回教室，我有事回趟寝室。”

    正好那两人前去的方向和宿舍相同，她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OK。”

    房思琪似乎丝毫不在意江后福究竟是要去干什么，只是很轻松地就答应下了。

    “如果我午自习没回，麻烦帮我在章平那里打个掩护。”

    “放心放心，你快去吧。”

    房思琪催促道，连步子都已经比江后福先一步迈开了。

    江后福见状也不多做停留，调转了一个方向，快步跟上在她和房思琪交谈空隙中走远的师生。

    前面的两人走的很近，那距离甚至称得上是亲密无间。

    一个是衣冠堂堂的中年男教师，一个是青春靓丽的少女。

    他们在外人的眼中无非就是一位和蔼的老师如父亲对女儿一般给学生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看到男人对身旁少女露出的慈善笑脸，爱抚着少女秀发的那之手，那明晃晃的暗昧还是让江后福觉得恶心作呕。

    她不相信唐老师，也不相信那些所谓“师生恋”的鬼话。

    她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真相。

    江后福一路尾随着他们来到学校后门，这里与教师公寓只有一门之隔。

    她掩在花坛后，看见两人刷脸从后门离开，随即又并肩走向其中的一栋公寓楼。

    她现在是寄宿生，不能随意进出学校，最好翻墙出去以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她走到了铁围栏边。

    眼见四下无人，栏杆不高，旁边还有一个方柱，监控又正好是一个死角，便左右手手抓住顶端的竖杠，踩着第二根横杠的右脚一跳，双手发力跃上了顶端的横杆。

    她的双脚踩在尖刺之间，一只手扶住旁边柱子顶部没有玻璃碎片的部分稳住身形。

    确认落地点从顶端一跃而下，完美落地。

    此刻的唐老师他们也刚好踏入公寓七栋的单元门，只看见最后半边背影。

    江后福不做犹豫，立即追进了单元门。而为了不打草惊蛇，她特意放轻脚步，在往上走的过程中和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层楼的距离。

    一楼。

    二楼。

    三楼。

    而等江后福到达四楼时，意外发生，刚踏上四楼台阶的她和在402门口拿钥匙开门的秦老师撞了个正着。

    “江后福？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自己教的班上学生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秦老师一脸诧异。

    “我记得你是寄宿生吧，大中午的怎么跑教师公寓来了？”

    “秦老师好……”

    江后福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跟踪的途中居然还能遇到认识的老师。

    “那你班主任知道你出来了吗？”

    江后福老实地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楼上却隐约传来了班主任熟悉的声音和下楼的响动。

    场面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就在江后福决定和章平破罐子破摔时，秦老师却一把把她拉进了家里，关上了房门。

    也就在江后福进入玄关的瞬间，她认出了正对门口的厨房里正忙碌着的背影。

    男人的背影挺拔而松弛，似乎带着前所未有的惬意。

    熟悉而又陌生。

    她试探地开口喊道：“……凯叔？”

    石凯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身却看见了家里突然多出一个身穿校服的高个女孩。

    他皱了皱眉头，将湿漉漉的手随意在身前的小熊围裙上擦了擦后，便向门口走来。

    他越过江后福，轻车熟路的接过秦老师手里的包，放在了一旁的悬柜里。

    听到江后福刚刚喊的一声凯叔，秦老师一边脱鞋子，一边有些意外地问道。

    “诶？我听见你刚才喊他凯叔了，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是我认错了人。”

    江后福神色暗了暗。

    秦老师又看向一旁石凯。

    “不认识。”

    石凯的声音严肃而板正。

    “哈哈哈，那看来你还是长得过于成熟了，还被我学生认成叔了。”

    秦老师打趣道，看到石凯下垂得更加明显的嘴角，便趁机在他的脸颊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还有学生在。”

    石凯微微侧过头，绷紧的唇线似乎透露出几分不悦，但他通红的耳朵却将他真实的情绪暴露无遗。

    “我做饭去了。”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处理起剩下的菜。

    “秦老师，那位是……”

    “哈哈，那个臭脸公是我的丈夫。”

    秦嫣萝张开手，向江后福展示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脸上洋溢着幸福。

    “我们今年暑假结的婚呢。”

    “……恭喜。”

    江后福看着秦老师的脸。

    她不是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

    “对了，江同学你下次可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哦，会让老师和家长担心的。”

    秦老师自然能猜到江后福是怎么样出学校的，也知道学校的严重记过对学生会有多大的影响。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章老师和学校的，只要你记住下次不要再犯就行。”

    “嗯……”

    江后福装作内疚地低下了。

    “知道就好——你吃饭没？我家石凯手艺可好了。”

    秦老师热情地推销起自己老公的做饭手艺。

    “不了，我吃过了。”

    江后福望着厨房里男人忙碌的背影，那是她记忆里的凯叔从未有过的模样。

    食物的香味已经飘到了她们的身边。

    “刚刚的事谢谢秦老师了，我回去午自习了。”

    江后福不想打扰他们。

    “那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我就不送你了。”

    “嗯，秦老师再见。”

    江后福转身打开了门。

    秦老师也走向厨房，站在石凯的身旁，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热乎的菜放进口里。

    “很好吃，你也尝尝。”

    她拿起筷子正要往石凯的嘴边送，却撞进了他不知何时就已经投射向她的目光。

    但江后福知道。

    她看见了，看见了凯叔微微上扬的嘴角，看见了他对身旁人那充满爱意的注视。

    她轻轻关上了门，不忍破坏他们此刻的美好。

    现在贸然去一户户找唐老师和那个女生的踪迹风险太大，学校里午自习的铃声也已经打响，江后福不得不暂时放弃追踪，赶回教室，另做打算。

    等走出单元楼，她抬头往楼上看去。

    愣神间，六楼的窗边似乎出现了一个女孩赤裸的身影，但在她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

    江后福低下头，沉默地从原路返回教室。

    她记得下午还有两节物理课，自己必然有正当理由可以接近那个老师。

    “江后福，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果不其然，第一节物理刚下课，江后福就被唐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唐老师。”

    江后福站在男人的座椅旁，俯视着他。

    她的阴影倾覆性地打在男人的脸上。

    “你不要站这么近，过去点。”

    虽然唐老师平时是出了名的“重女轻男”，但还是第一次被女生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我耳朵不好。”

    江后福没有挪动半分。

    “……”

    唐老师没再说些什么，只是稍稍挪了挪椅子的位置，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端腔作势地开口道：“江后福啊，你知道你这次物理考了多少不？”

    “28。”

    “那你知道班上物理40分以下的有几个不？”

    “不知道。”

    “那你拿成绩单自己数一下咯。”

    唐老师指了指桌上的成绩单，示意她拿起来看看。

    “老师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江后福没有动作。

    “你……真是没教过你这么差的女生！”

    唐老师被气得拿起自己班上的成绩单，指着名单前的几个成绩。

    “你看看你看看！明明都是我教的学生，为什么别人可以考这么好你就不行呢！”

    办公室的其他人瞬间看向这边的办公桌，似乎是想看看又有什么热闹。

    唐老师耐着性子缓和下语气。

    “江后福啊，你多向别人学习学习，又不会的物理题目就问同学或者是我都可以——”

    “你只给女生上私教课吗。”

    没等他说完，江后福又是平地一声惊雷。

    “老师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老师板着脸回复道。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动气，毕竟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这件事，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叫你来是说成绩的事的，不是来让你顶撞老师的。”

    江后福注意到男人的手下意识地将办公桌的其中一个抽屉往里推了推。

    “28分呃，就算是蒙都不可能只打这点分的。”

    男人又把话题扯到了她成绩的事上。

    “你现在这个阶段啊，主要任务就是搞学习，其他的少管点……”

    “唐老师，我数完试卷答题卡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生走了过来，低着头，黑色披发，身上还抱着一堆空白的试卷和答题卡，是今天晚自习要用的东西。

    “辛苦了啊——”

    看到自班班长走来，唐老师双眼一亮，右手理了理衣领。

    “那个——你回去咯，下次就不要再考成这样了啊。”

    “……”

    江后福没有说话，径直离开。

    在与来送试卷的女孩擦肩而过时，她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浓郁气味——那感觉就像是好几种熟悉气味的混合物。

    是腐烂的百合与玫瑰……

    是馊掉的肉汤和橘子汁……

    “等等——”

    她回头抓住了女孩的肩膀，对方也扭头看向她。

    这一次，江后福终于看清了女孩的脸。

    那是一个黑色的漩涡，是一朵凋零的花蕾。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江后福怔怔地直视女孩没有任何轮廓的脸，她的耳畔响起少女痛苦的呢语。

    “……我……爱他……”

    “我……愿……为他……而死……”

    “……love  him……die  for  him……”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江后福发出了声。

    “同学，你怎么了吗？”

    女孩温柔地询问道，一双眼关心地望向她。

    江后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在他们的眼中有多么冒昧。

    “没有，”她松开抓住女孩肩膀的手，摇了摇头，“抱歉，我认错人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而在走出办公室的前一秒，她反头环视一圈办公室的内部。

    没有摄像头。

    江后福回过头，一脚跨出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