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蕊满心满眼都是那亡故的孩子,胸口全是苦痛气恼,旁的也没有心思去理会。
“我既然得了陛下的命令,自然也一定会尽全力帮您的。只是后宫的事情,我一概不是很清楚...”陆青意慢慢解释,想要让沈蕊明白自己也是赶鸭子上架的现状,提前给她打上预防针。
沈蕊笑道:“后宫虽然人多,但掰着手指头数得上来的,其实也就五位。正宫皇后,成乾和昭华的母亲,尊贵无上的娘娘,其次就是三皇子成潇的母亲许贵妃,不过从成潇走了以后,她整天精神都不好,也没什么大用了;第三位是佛堂里头的英嵘,御书房里头的六皇子和七皇子就是她的孩子,她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愿意插一脚,总和个没事儿似的;第五位就是我,一个看上去有凶狠毒辣的贵人。”
沈蕊直接忽略来了第四位,将自己提到了“第五位”,看来这个“第四位”仍很有故事。
陆青意点头:“那你可有怀疑对象?”
沈蕊的目光隔着纱帐,几乎能看清陆青意的面容,但是她被陆青意姣好明媚的目光吸引。
那种坚定执着又带着女人特有的魅与傲,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年前在蛮山上,自己也是执着双刀的凶狠悍匪。
“沈贵人?”
看到沈蕊久久没有回复,陆青意出声提醒,打断了沈蕊的回忆。
沈蕊正色,摇头:“我不知道,去岁保下这个孩子我已经拼尽了全力,看我现在骨瘦嶙峋的样子,都怕吓到你们。那时候不说基本的饭食、药物,就连送进来的花朵、礼物我都要一一查验。”
“最让我不明白的是,他的出生又能阻碍到谁呢?”
沈蕊的话问的极其切要,这孩子平白无故的,究竟挡了谁的路,才被灭口?
看到沈蕊又愁眉苦脸,又是猛不停地往喉咙里灌药,陆青意真怕自己再问下去,恐怕对方真要被自己连累。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杀我还没出生的孩子!这可是一条人命,在我的肚子里整整待了十个月啊!”
沈蕊激动起来,整个人不住地颤抖,最后吐出一口鲜血,竟晕了过去。
身边的侍从借故将陆青意赶了出去,手忙脚乱地跑入帐内。
三重殿门之外,沈溪笔直的地跪在地上,绷紧的肩膀一刻也不松懈。
霜雪在他的肩头积累成小山似的,但他那双缜密强势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稳稳地落在眼前的宫殿中央。
陆青意有些不忍。
“嘎吱嘎吱”雪下得极厚,走路的时候只能一脚深一脚浅。
刚劲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贵人可安?”
陆青意低头,曾经自己与沈溪只在春日宴和元日大宴有两面之缘。
他总是这样冷酷坚韧,洞察人于灵魂本性。
“服了药,休息了。”
似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继续跪着,不过换了个方向,对着钦安宫。
里头有两块匾,一块是螽斯衍庆,另一块是麟趾呈祥。
“辛苦陆姑娘。”
被雪花垂落的声音散开,又如同主人一样,坚韧地落在陆青意的耳中。
她停下脚步,询问:“大人这么信任我?”
沈溪目光炯炯,当他的眼神落在陆青意的身上,坚韧、固执、威严,带着地下刑官的黑暗阴诡与掌天下万民刑司的悬衡知平。
“沈溪不才,执刑部二十余载,见人鬼神魔,知贪、妒、恶、佞,处案大小三十万余,大至皇族,小至奴隶,无一偏私。这才窥见人性,姑娘之心性,坚毅果决,望姑娘身经霜雪,心守梅香。”
“如有困难,沈溪愿倾力一助。”
沈溪似乎知道很多,他看陆青意的眼神里面有诸多读不懂的信息。
让陆青意只觉得,他有点,怜悯,自己?
回司天监的路并不远,外头虽然大雪纷飞,陆青意很是新奇,也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了回去。
路上经过御湖,她看到东南侧有两个女子正面色着急,身上的淡色披风也跟着飘扬起来。
两人冲着北方一路小跑,陆青意这才发现在素装银裹的草木之下,竟然有一个几乎冻僵的人影。
陆青意跟着两个丫鬟一同跑了起来,才发现僵硬的站在御花园旁边的人影正是自己熟悉的许贵妃。
“许贵妃?”
一个丫鬟不认识陆青意,但瞧着她身上穿的像是宫里头的,以为是别的部门的,也就回答。温热的气体与冰冷的寒雪冲击在一起,仿佛将整个世界冰冻了起来。
“正是贵妃娘娘,今日我照例给她梳洗,没成想大殿里头一个人影子都没有,我和吉儿就立刻带着人出来找,果然在御湖边。”
陆青意一边帮忙掸去贵妃身上的霜雪,一边帮丫鬟的忙将贵妃挪到亭子中。
谁知那许贵妃的力气其大无穷,竟然拉着陆青意一同从亭子重新回到御湖边上,往御湖内跳了下去。
陆青意想要挣脱,却被对方死死困住。
等她的手被许贵妃松开的那一刻,许贵妃应声落水,而她幸运抓住了一旁的枯树得以存活。
她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看着赶忙跑过来的的丫鬟太监。
她的里衣已经汗水淋淋,大冬天冷热交替,让人忍不住的打哆嗦。
“许娘娘!”那丫鬟机灵,赶忙让人去备好轿撵,通知御医,自己毫不犹豫地跳下冰冷的湖水,利索地将许贵妃捞了起来。
“贵妃这病,还没有好吗?”陆青意解开袖子,搓了搓被冻僵的手。
所幸许贵妃穿的厚实,丫鬟刚刚给她披上的大氅还没有脱去,如今倒是隔绝了湖水和衣服。那丫鬟伶俐,立刻脱下了贵妃的衣服,将自己干燥的披风包着许贵妃。
听了陆青意爹提问,丫鬟摇头,老成地说道:“御医说了,这是心病,事关三殿下的身体安慰,贵妃日日愁苦,所以才会演变成现在惊慌的症状。”
那轿撵和御医都来的很快,没等陆青意问话,僵硬的许贵妃已经被他们熟练地抬上轿撵,可还没等大家坐稳,许贵妃忽然一动,从轿撵上不顾身份地跳了下来。
“我的娃娃,我的景华,”她灵巧地躲开身后的侍从,光着脚在大雪里头茫然地跑动起来,“景华,跑慢一点,你的身体总还是虚弱的...景华啊,跑慢一点,母亲在你的后面呢...”
茫茫大雪,许贵妃一身明艳的嫩黄色,犹如春日蝴蝶在冬日烈舞,明知寒冷仍要用尽全力地追寻最后一点温暖。
陆青意晃神的瞬间,许贵妃已经到了自己的眼前。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冻红的双手,轻轻浅浅地落在陆青意的脸上,嘴唇翕动:“丫头。”
许贵妃目光空洞,可看向陆青意的眼神里带着利刃般地执念。
“快逃。”
她冰冷纤瘦的手指以超乎常人的力气紧紧攥住陆青意的肩膀,几乎深陷到了她的骨头当中。
“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
雍容沉静的声音从挂满冰霜的柿子树后头传来:“哪有放任自己的主子这样在外面的,你们这帮奴才手脚都死了吗!”
她缓步从枯败的柿子树后面走出来,高高的发髻盘在头上,只点了一只素色的钗,双耳配了青黑的碧玉,上面也长满了冰碴。
众人一惊,赶忙跪下行礼:“拜见英妃娘娘。”
英妃后面的丫头平蓝上前一步,平和地说道:“英妃娘娘已经不入红尘多年,大家还是称呼一声觉了真人吧。”
“不用这些虚礼了,你还不立刻将自家主子带回去,即刻请了太医去照顾。这么冷的天放着自己家的主子光脚在外面,我倒是第一次见这样做下人的。”
觉了真人抬手,大家伙立刻利索地将许贵妃再一次封好手脚抬上了轿撵。
“慢着,英嵘娘娘,且慢。”
昭华快步赶了过来,身后的红策即刻将许贵妃拦在轿撵之上,阻碍下人在石子路前行。
她快速朝着英嵘行了礼,躬身不拖沓,陆青意看得出她略有些急躁。
英嵘转头问:“昭华,你拦我做什么?”
红策已经将手里头准备好的暖炉和大氅一一披在许贵妃的身上。
“英娘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我来照顾许娘娘吧,她这几个月总是这样,估计是下面的人惫懒,回头我就好好责罚一番他们。”
昭华赔笑,顺便眼神示意红策带着轿撵和几个侍女立刻离开。
英嵘眼神一眯,不怒自威:“等等。”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昭华的身上:“我答应了吗?”
英嵘虽然在宫中只是妃,比许贵妃还要低上一阶,可她的威望远压许贵妃,甚至比肩王皇后。
这都要缘起梁帝的宠爱,即使她在皇寺修行的十年,梁帝也依旧遵守每月一棋的承诺,一行十年。
但凡是她点名的宫女、太监,甚至是贡品,梁帝都无一例外地给她送过去。
宫中施粥、冬日和夏日的补粮、下人的休息庭院无一都出自英妃之手,是人人称赞的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