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火离域的最后一幕,直到崔安月捏符纸来到如夕域,仍旧震惊。
那兔子在与榕温舟讲话时,她不仅听不见,还看到发言时它随意切换各种人形,高矮胖瘦,皆不在话下。
良久,榕温舟眼神望向崔安月这边,绕过兔子,径直走到她面前。
他眉头不自觉微蹙着,似乎那兔子的言语给他带来了什么烦恼,但讲话的语气仍旧沉静:“如夕域有一位恶鬼叫张二芝,女,45岁,不肯轮回超3个月。
“她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邪术让散发出的怨念远超刘即之,周边恶鬼被她弄的有几个提前轮回了。她的夙愿是——”
“杀掉自己的女儿,找到她孙儿。”那兔子抢答。
崔安月听后挑眉,随后与榕温舟拉扯一番,表明任务不接,但最终还是被血契和魂魄皆散的威胁独自走上了那恶鬼的住处。
“你完全可以不完成她杀人的夙愿,但找她孙儿得完成,这样她魂魄会自动到凉梦府。”
“阴间的恶鬼不是想杀就能杀的,跟阳间的人一样,滥杀会引起危险。”
看到恶鬼张二芝的第一眼,崔安月脑海想起来榕温舟的这两句话。
如夕域天空呈暗紫,地面依旧裂开,但裂缝里的火焰却为青绿色。
张二芝那瘦的跟骷髅一样的身子在此地就如一株扎根生长于幽冥烈焰中的枯藤。
青绿色的火舌在它骨节嶙峋的脚下窜动,仿佛马上就要被这暗紫天幕下的诡异吞噬。
“亡愿师?”她的声音像变调了的琴弦,暗哑低沉。
崔安月口中不自觉吞咽,手指蜷缩了下,保持声音平稳:“是。来完成找你孙儿的夙愿。”
张二芝喉间溢出声轻笑,黑气从身边窜出:“那我女儿呢,为什么不杀她!”
视线里一个极快的黑影骤然直扑崔安月眼前。
崔安月甩头,黑色箭矢擦着她脸颊而过,她拿出去前榕温舟给的攻击符咒,嗓音带着杀意:“夙愿只有一个,不能杀人。”
“啊。”张二芝突然跪倒在地,吐出口黑血,手带着不甘一下下砸地,疯疯癫癫地大笑,“果然,果然啊。”
张二芝又跪着踉跄走到崔安月面前,颤抖地握住她手,还时不时磨砂几下:“这手真白嫩,就是怎么这么多茧子。亡愿师大人,您一定要找到我孙子啊。”
崔安月慢慢抽回手,眉头微蹙,俯视眼前的恶鬼:“你孙儿姓甚名谁,何许人也?”
她道出一个名字。
崔安月第一反应是这名在哪里听过,反应过来后又觉只是有一字相同,没什么奇怪。
张二芝住的地方永远有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但转过墙角,踏入厉文阁,却是另一番天地。
一个符咒贴上阁门,缓缓推开后寒梅香扑鼻而来,顿时让人心情好了几分。
这是一个查找在阳间人的生平简介,但不包括他们现下年龄之后的人生走向。
望着满屋比人还高的书,崔安月又从荷包找来写好咒诀的符纸拿出,念起那个人名。
眨眼间,凉风掠过,她浮在空中,面前一本临县无宛的书籍从架上飘出。
崔安月接过,大致翻过一遍,仔细找了起来。
“刘仲无,李伯铁,张秀之......”她浏览地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看到某一页时立即止住了将要翻页的动作,“步青平/张仲平,年16,生于裔水朝,临县无宛人......”
“五岁时随母改名换姓为步青平,十岁时其母遗书上写因年龄容貌不再,无脸面对祖先,随后自缢于居室。”
“两次考取功名,第一次名列探花,第二次名列状元,现于帝京接受皇帝召见。”
崔安月杏眼瞪大,震惊之余脑内浮现出步青平的模样,心想状元确实值得。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再见了,感叹缘分。
醒骨的风能甩掉一切,但却治标不治本,待风逝去,一切便又会卷土重来。
“看一看了,新出的糖人。”
“新品荔枝茶水,两文两文!”
“云袂衣新样式,走一走瞧一瞧了啊。”
崔安月刚落于帝京,就听见街上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人群如海啸般的讲话声,衬得此地热闹非凡。
张二芝现下被她用见阳间人的咒诀催眠了,只要夜晚趁步青平睡觉时引他入梦,这厉鬼的夙愿便是了了。
崔安月找到步青平现在的落脚处等他回来。
那是一家价格低廉的客栈,房设施简陋。
不过估计过不了多久他这个状元就再也不用为住处而考虑。
直至夜晚戌时,崔安月都受时间限制回过两趟阴间了,步青平才回来。
他一脸疲惫,踩掉鞋履径直躺在床上阖眸。
接受皇帝召见这么累吗?可能处处都要谨慎答之?
崔安月处于隐身状态,她拿出符纸刚要贴在步青平额头上,就见他突然起身,拿出床底的包袱放入火堆中烧掉,只留一把短佩刀放于桌案。
他要干什么?被发现了?可她符贴都没贴啊?
只见他换上一身全黑刺客服饰,随后跳窗出门了。
崔安月见人要跑,也急忙化作一团魂魄飞出去。
步青平脚步迅疾,走的都是暗巷,路非常绕,但这人仿佛走了千百遍,每到一个路口都没有丝毫停顿。
最终他在一个草丛后站住,斜对面牌匾挂着崔府二字。
崔安月望着那熟悉的地方,许多场景浮现出来,大火、刺客、箭......
幻痛让她魂魄不自觉抖了下,同时脑内闪一个想法:步青平要杀崔府的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只见步青平飞檐走壁,跳到崔安月以前住的院子里东西角处的一棵沉香树后边,那里可以为他暂时避过巡视的人,替他遮挡。
果不其然,侍卫在这时间点照常来这荒凉的院子粗略转过一圈,就头也不回地要走。
“这大小姐死后府里就跟没事儿是的,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也没见几个人伤心。”一个侍卫扭头对旁边人小声叨叨。
旁边人碰碰他,“你小点声讲话,小心脑子。本身就不喜欢她,而且不都讲当时着火她自个儿先跑了,结果路上遭遇劫匪,搜身过后见她什么也没有便杀了,最后还让人那样糟蹋。”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
另一个侍卫转身,也加入谈话:“大小姐这辈子真是憋屈。常年被关着,动不动就被抽鞭子,钱也没有,身上素的什么也没有,活的还不如我。”
“赶紧走,怎么又说上了,死人还没满三月的住处,你们原意多待我可不愿。”
“再说拉出去杖毙。”
为首的两人一发话,所有人顿时噤声,低着头跑了。
待侍卫走远,步青平从树下出来,沉香的中药味离他渐渐远去。
此去毫无生机,但他早已做好身死的准备。
崔安月跟上步青平,见他越过东、西院,躲躲藏藏地在主院前的另一棵杏树后停下。
他不会是要去杀崔昭庭吧!?
她想去阻止,告诉步青平你一介书生,顶多会几把功夫,别太自以为是的犯蠢了。
你知道你要杀的是上过战场,杀过人还活着回来受皇恩赏赐的将军吗?
但崔安月耳边又传来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凡人行为不可干涉,不可阻挡,否则会遭天噬,你要切记。”
那是榕温舟在她第一次下凡时曾两次叮嘱过的话。
守卫脚步声近而又远,步青平飞上房檐行走,落下后蹭蹭打晕守在门前正要张口的一男一女两个侍卫。
没人注意到他方才想要出刀却又收回的动作。
步青平推开厚重的赤色铁门,进去后转身悄悄合上,将一切光亮拒之于外。
崔安月看他脚步放轻,一点点走近遮着床幔的床榻,随后陡然掀开。
是崔昭庭无疑,她穿越后身份的父亲。
此时他呼吸平稳,平躺着阖眸睡觉,两手叠放在胸前。
步青平立马将那镶嵌着不知是真是假的红宝石短佩刀直直刺向崔昭庭!
“呃!”一双手就在刀离崔昭庭心脏只剩分寸间时猛然劈向袭击他的人。
步青平眼睛不自觉瞪大,但反应很快,不顾疼痛顿时将刀狠插在那人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腕间,随后趁崔昭庭嘶地声时一脚踢向他下腹要害处。
刹那间,崔昭庭闪身一躲,回首肘击他太阳穴。
步青平貌似还真不是只会点儿功夫,那胳膊肘擦他脸而过,紧接着一刀又利落地刺向崔昭庭手臂。
崔昭庭连中两刀,唇角一勾,呼吸不平地问道:“姓木的迂腐之辈收的徒弟还是这般泛泛。步青平,我记得我们才在朝堂上见过吧?”
两人你一招我一式地打斗,墙角茶杯茶壶咣当咣当晃,刺耳声落地,全都碎裂。
“我师傅如何由得你来置喙!你这如走狗的畜生,杀我爹的时候有想过有这一天吗?”步青平左右腹各受他两击,蹙着眉,声音愤怒。
崔昭庭脸上、身上也已然挂彩,只见他找准时机,趁步青平又要刺过来时一把踹向他胸腔,逼得他直直往后退。
随后崔昭庭在一张黄金桌案底下踢出把剑,拔出刺向步青平时喉间溢出嘲讽,眸中杀意尽显:“你父亲死于我何干?无能愚蠢的畜生。倒是你母亲,在你父亲死后还跟了我一段时间,那叫声我至今可是忘不了。”
“无耻!”
两人利器噼啪不间断撞响,声音在空间里回荡。
崔安月这时突然觉得魂魄在颤动,全身越来越沉重。
糟糕,她猛然想起这隐身魂魄符只管三个时辰,现下到时候了!
崔安月又念咒诀,但似乎不管用了,她眼看着自己渐渐生出肢体、衣履,身形完全落在两人打斗身后。
崔昭庭最先转身,他瞪大双眼,仿佛看见了什么邪恶肮脏吓人的东西。
但那惊讶只有一瞬,随后他受步青平一刀后刺穿他膝盖,便立马回首将那带着血,闪着寒光的利剑径直对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