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月扭头望向榕温舟,两人对上视线又分开。
“此地叫火离域,这是你接手的第一位小鬼。”榕温舟轻咳声,抬首指向前方。
“你魂魄即使有玉佩拼凑,但还是虚弱。按照契约来讲,我们是一体的,所以每当有鬼夙愿完成后,你的魂魄和我的冥力都会恢复一点。”
“......”崔安月努力接受受制于人的血契内容,半晌咬牙道,“好。”
她大步流星地走进那小鬼,温和地拍拍它肩膀。
小、善鬼不同于恶、厉鬼,划分四者的一半依据是根据它们生前德行好坏程度来讲。
善生前德行最好,厉则反之。
小鬼猛然回首,脸像狗,鼻子特别长。
他上下打量崔安月几眼,随后抓住她玉白双手,声音带着乞求“你是亡愿师!亡愿师大人,帮帮我好不好。”
榕温舟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替她解惑:“在阴间,你戴的手串是亡愿师才可持有。”
崔安月瞥向手腕处,不知何时已有七个彩色珠子串环绕在那里。
她点点头,继续与小鬼对话:“你可有姓名?我能帮你。”
“我叫刘即之。”它凸出的眼球渐渐凹回去,望着远处,言语不再疯癫,“许归从是我老友,从前在阳间我们都是军匠,但他会功夫且比我有骨气。十二年前,我俩皆不同意替兵部尚书造假兵器,便被下令追杀。”
兵部尚书?!这不是她穿越后身份的父亲吗?
“兵部尚书是不是叫崔昭庭?”崔安月杏眼瞪大。
刘即之嗓音激动:“是,大人你知道?”
一切皆为巧合,还是另有暗示?
“嗯,略有了解。”崔安月语气柔和,时不时点头,引诱他继续说下去。
“最后一次见归从时,他正被崔昭庭到处追杀,而我暂时还没被找到。归从便把一张残缺信纸给我,告诉我里面是关于崔昭庭叛国的证据。”
刘即之那如骷髅的细长手颤抖:“归从发誓让我保管好,将来给可信之人,我问他另一半在何处,他摇头说没拿到。”
“但不到两日,归从便被人抓紧牢狱,半月后以泄露机密,偷盗兵器罪被问斩。”
他眼球又凸起,音量变轻:“大人,不论阳阴寿我自知皆尽,轮回之道在凉梦府等我。我在归从死后也被抓走问斩,密信藏到当时家中老槐树青石砖底下。”
“我最大的夙愿是想找到密信。”
崔安月眼珠思考转动,斟酌开口道:“你所言我已理解,但你来到阴间没有见到许归从吗?”
“他在阴间为救善鬼被恶鬼灭魂了,就是我阳间被处死的那天,甚至连时辰都相近,都是命啊,我恨崔昭庭!”
刘即之周围突然冒出源源不断的黑气,他的眼球已凸出一米长,眼泪掉在远处玄地上。
“那是怨念。”见崔安月杏眼不自觉瞪大,脚步后退,榕温舟沉声向她解释。
“多谢。”
“两年前埋在家中槐树下的青石砖里。”远离刘即之几步,崔安月磨砂着手串,兀自思索。
几十秒后,她抬眸望向榕温舟:“你知道亡愿师如何到阳间吗?”
现下她得先去刘即之家中,看那残缺密信是否还在,才能完成他后边的夙愿。
榕温舟左手摊开,几张写好咒文的符纸飘在崔安月手中:“拿出一张符咒贴在我给你的玉佩上就能到阳间你想去的地方。”
他犹豫一瞬:“我不能出阴间,但你魂魄还未完全凝固,只能在阳间停留三个时辰,过后便会回到......阴间。”
“多谢。”崔安月按榕温舟所言照做,随即只觉脚下失重,身体轻盈,白光闪现刺目。
再次睁眼落地后,她已站在一处僻静小院内,桂花香气隐隐飘来,这里杂草丛生,地上摆满了枯枝落叶,踩着咯吱作响。
崔安月走遍小院,发现没人后才来到老槐树底下。
青石砖面虽凹凸不平,受尽岁月折磨,但整体与泥土嵌合得严丝合缝,并不好打开。
她试着用手去抠,不料身后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吓得崔安月立刻站起,低头背靠着树。
“干什么的你!”粗哑嗓音响起,来人一身黑衣蒙面,走近拽住崔安月衣领。
“我来歇脚的。”她使劲挣脱。
那人终于松开崔安月,但却不退开,语气狠厉:“这可是崔家人的地界,擅闯是必死的,你来这儿歇息,小姑娘,胆子挺大!”
她急忙作揖,声音柔弱:“大人饶命,小女真是碰巧来到此处。敢问您也是来歇脚的?”
这小娘们脸小,肤色白净,杏眼带着魅意,美中不足地是樱唇唇色不够红,太暗了。
像鬼!他身子一冷,不知为何自己脑海竟冒出此等荒唐念头,摇摇头作罢,继续捕食艳美猎物。
“我是巡查的,碰到可疑人员啊。”他话没讲完,但不怀好意地嘿嘿笑几下,右手将剑随手仍在地上,那黑暗蜡黄的左手竟要直直伸向她衣里!
崔安月意识到猛兽扑来的危险,使劲推眼前登徒子一把,刚要跑便被身后那股蛮力让她全身砰地撞到老槐树上。
崔安月顿感背部刺痛,脑袋晕眩几秒,怒气涌上心头。
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那登徒子一把将蒙面布扯下扔掉,露出整张肥厚丑恶的方脸:“你个臭婆娘还想跑,真是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崔昭庭可是我——”
“呃!”
她正要念突然想起小鬼讲过的杀人咒诀,就见一把刀从那败类背后穿透心脏,刀尖露出,赤血滴在地下。
崔安月手绕到背后,夺过那把刀,又从正面狠狠刺进这登徒子右手掌心,骂了几句。
她挑眉,语气轻佻:“我才是真给你脸了,没见过比你更恶心、愚蠢的二货了。”
登徒子眼珠瞪大,口鼻冒出大量鲜血,随即冲她跪下,头朝地面扑倒。
身前露出一个头戴儒巾,五官标准,衣着襕衫,呈书生俊秀模样的人。
他将登徒子翻过面探鼻息,随后收刀回鞘,利落起身。
崔安月鞠躬作揖感谢书生,书生耳尖微红,急忙伸手想要扶起她,临终又作罢。
两人闲聊几句,她得知他叫步青平,此番来进京赶考。
“那小生敢问姑娘姓名?”步青平作揖,声线平稳。
“林月安。”崔安月唇角勾起,撒谎对她来讲是家常便饭的事。
她胡诌扯几句诗文鉴赏后,又向步青平询问对兵部尚书崔家了解多少。他回答隐晦,大概意思是风评不好,受着皇权宠爱滥杀无辜。
临走前,他帮她把青石砖搬起,但崔安月没让步青平掀开,他是聪明人,亦没多问。
待人走后,崔安月将死人尸体踩踏几脚泄愤,又细细转了圈院子确定没人,才挪开青石砖。
土里埋着残缺纸的边角,崔安月用手刨几下,便取了出来。
她心脏不自觉跳动,激动地读那上面的字。
【一切安好。王病庭重。
掌控。
南方昭旱,其批万两赈灾款。
另兵器, 】
虽是残缺的,但整张信纸已有三个角,只差左下角的字。
同时崔安月敏锐注意到“庭”“昭”字,心里确定若是有足够证据加天意,崔昭庭的流放之罪怕是免不了。
崔安月将纸条收起放进荷包里,她没兴趣打倒崔昭庭。自己一介被刺客谋杀的死人,现下已成亡愿师,阳间一切皆与她无关。
但刺客为什么要杀她?是否受到某人指使?
崔安月脑海骤然冒出这个念头,彻骨寒意袭来,令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她不敢再细想且三个时辰貌似已到,崔安月感觉身体轻盈,慢慢向上漂浮。
崔安月阖眸,凉风刮过,天地变换,暗夜到来。
她又回到了榕温舟身边,而他似乎挥手收起了什么东西。
崔安月将残缺密信交给刘即之。
“这是......”他那骷髅手指颤抖着接过,看了会儿眼球又凸起,眼泪接二连三地落下,声音哽咽,“归从,我答应你的做到了。”
刘即之将密信交给崔安月,鬼影渐渐模糊,化成橙色烟雾:“大人,我最大的夙愿已了,信就交给您了,倘若将来有可信之人就请教到他手里罢。”
“好,没问题,我答应你。”
像是专门要等到崔安月这句肯定,待她说完,刘即之的鬼影便彻底消散了。
“他是去凉梦府了吗?”崔安月依旧望着那已经消散了雾气的地方。
凉梦府喝汤药轮回,前尘皆忘。
榕温舟点头,随后不急不慢地问道:“方才在阳间感觉如何?”
崔安月第一时刻就想起在阳间捅了登徒子一刀,避开他那仿佛能一眼看穿任何人的眼神,语气无所谓:“挺好啊,什么人都见到了,可以开宴席了。”
周围丝丝凉风突然浸入她骨髓,眼前屡屡白烟如龙卷风般拔地升起,令崔安月瞪着杏眼后退。
然后伴随着“咚”地响声,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出现,渐渐幻化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