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牵连老娘,小炸药嚎叫:“我知道那姑娘在哪儿!”
耿正揪住小炸药后脖领:“带路!”
夕阳灼烧天际,晚霞红到发紫,弯曲向上的山脊上,四个黑影踽踽前行,带路的一瘸一拐,重回坡腰的茅草房。
破家连个像样的大门也没有,几根篱笆稀稀疏疏。院门口有个宽口黑色大水缸,院正中有口井,靠近屋门外有一个泥巴炉子。
炉膛已熄,只剩带火星的灰。
小炸药一边引姜凌嚣和耿正到枯井边,一边踉跄转身掏了把炉灰,嘶喊:“娘!来世见!”
耿正身都没转,只是歪了下额头,“咣”地撞到小炸药太阳穴。
小炸药飞出几米,摔地,火星灰撒了他一身,烫烂皮肉。
耿正冷哼:“枯井里藏着炸药,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就发现了。”
“我真不知道那女人在哪里!我明明埋了的!”小炸药边求饶边往后躲,不小心碰倒了水缸。
水缸咕噜咕噜滚下山坡,甩出几片红纱碎片。
姜凌嚣眸光一动,立刻追下坡。
水缸磕在石头上,停住。
姜凌嚣扳正水缸。
小虎全须全尾坐在水缸里!睡眼朦胧,身上挂着几片红碎纱,衣不蔽体。
姜凌嚣小心翼翼伸手,轻轻抱小虎出水缸,脱下外袍将她裹严。
隔着衣服,他摸摸她身上,检查伤情。
小虎睁眼醒来,以为是姜凌嚣逗她玩,嘻嘻笑,也回手一通乱摸。
姜凌嚣敛紧表情,将她一把推开:“你怎么在缸里?”
小虎眨眨眼,回想片刻,转头指向小炸药:“我被炸碎了,他把我埋了。我闻着他的臭味跟来了,可还没恢复,体力不支就睡在了缸里。”
姜凌嚣难以置信:“你被炸碎了,怎又能完好无损?”
“嘿嘿,蝾螈断了尾巴爪子也能长回来,何况我是神仙的爱宠!”
小虎得意地摇头摆尾,衣襟大开,春光乍泄。
姜凌嚣使劲帮她勒紧腰带,低斥:“穿好衣服!以后不许跟外人提妖精的话。”
小虎快被勒成个葫芦,喘不过气,点点头。
姜凌嚣检查一遍小虎着装,确信不会再露春光,这才转身上坡。
小虎蹦跳跟在身后。
八哥不知从哪飞来,落在小虎肩头。
重回破草房,小虎跳到小炸药面前,破口大骂:“X你大爷的,吓死我了!”
这女人竟能死而复生,小炸药吓地跌坐在地。
孙大可亲自挖出过小虎的断手,而今却见小虎伸手逗鸟,更是震惊得连连后退。
耿正眼中虽闪过诧异,但不问缘由。
草房门口,开着三株妖艳欲滴的红花,红的不真实,像地狱里窜出的火焰。
姜凌嚣指着红花,嗓音已褪去之前的冷酷无情:“你家怎会有地藏蕨?”
地藏蕨,西南边境往南才有的植物,出现在了京城,很不寻常。
小炸药腿瘸负伤,已是砧板鱼肉,唯有知无不言——
顺着这个坡往上,山顶曾有个野观,住着一帮来路不明的野道士,成天炼丹,小炸药在观里打杂,混个肚圆。
去年,观里种了一大片地藏蕨,成熟后,道长命小炸药割了果实,拿罐子接上面的白色浆液。
一次,小炸药躲到炼丹房房梁上偷懒,正睡觉呢,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他向下偷瞄,道长用白色汁液熬出了黑胶,加到丹料中。
成丹后,道长吃了一颗,脸上浮出飘飘欲仙的红润,自此之后天天服用,人都温和了许多,不大打骂人了。
小炸药便知道那草果有奇效,趁道长不注意,偷了三粒种子藏在耳朵眼,带下山,撒在了门口。
姜凌嚣:“那群道士呢?”
“炸死了。”
——前不久,瞎老娘生病,小炸药想下山照顾娘,师兄不许,还拳打脚踢,催他炼丹。
恰好此时道观来了贵客,道士们忙着应酬,小炸药报复性的胡乱倒丹料进炉,封死炉口,偷溜回家。
谁成想,封死的丹炉变成威力炸弹,道观炸烂,一个活口都没留。
耿正讥讽:“师父死绝,你也算关门弟子了。”
不过阴差阳错,小炸药无师自通了制炸药,通过炸鱼练手过几次,威力越来越大。
姜凌嚣踱步到小炸药面前,睥睨:“用地藏蕨熬胶,你会吗?”
“我在房梁上偷窥过好几次,早看会了。嘶——”小炸药捂着大腿,血从指缝流下。
姜凌嚣使个眼色,耿正掏出个小瓶,将金刚露滴在小炸药伤口。
没多久,小炸药的伤口没了痛觉,腿也可以动了。
姜凌嚣:“你愿意今后跟我做事吗?”
顿顿喝野菜汤,都快活不下去了,小炸药舔舔干裂的嘴唇:“一天能给顿干饭吗?”
之前还要活剐人的姜凌嚣,又变成温和的少东家:“每天肉菜管够,不限顿,你母亲还有丫鬟伺候。”
瞎老娘竟也有着落,小炸药心一横:“只要能让我娘俩吃上干饭和肉,你让我干啥就干啥。”
耿正立刻就派上了活,命小炸药做七罐炸药。
配出七罐炸药,耿正拿出一罐留下,其余的全让小炸药背着,他自己提个铁锹:“带路,去道观。”
道观断壁残垣,只剩个遗址。
对着遗址,耿正眯起一只眼,伸出个大拇指,上下左右比量了一圈,选出六个点,命令小炸药:“挖坑。”
围着遗址外缘,一共挖了五个坑,每个坑都放个炸药罐。
最后一罐炸药,放在遗址最中央。
完工,耿正指着二十米开外的树:“能跑多快跑多快,能爬多高爬多高,否则爆炸后的热浪能把你烤熟。”
小炸药拼命跑远。
耿正掏出火折子,点火。
引线滋滋燃烧起来,草丛里一闪。
耿正扒开杂草,捡起个红色碎片。
蹲在树上的小炸药,眼见引线烧到了头,急地大叫:“快点!要炸了!”
耿正不急不慢走了几步,才一个鹞子翻身。
地下立刻“轰”的一声巨响。
六罐炸药齐爆,地动山摇,乱石飞走,霾云蒸腾,几行飞鸟登时烤熟掉落。
雾霾漫延过来,呛的小炸药咳嗽:“天,那老头不炸死也得烤熟了。谁叫他打我,该!”
“咚”,耿正落在小炸药蹲着的树枝上,毫发无损,“不但没烤熟,还能把你揍熟。”
小炸药:“……”
往下眺望爆破点,炸成了天坑,间距一致,小炸药不由赞叹:
“没用尺子量,我以为你让我胡乱挖的坑,怎会算的如此精准?”
耿正得意笑笑,不解释,跳下树。
小炸药跳下来跟上:“道观早就夷为平地了,怎么还要炸?今后只会寸草不生。”
耿正这次回答了:“就是要斩草除根,寸草不生。”
一老一小回到破草房前,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门口,孙大可正扶瞎老太登车。
自己在前方卖命,老娘被妥善安置,果然说到做到,小炸药对姜凌嚣投去感激钦佩的眼神。
耿正并没因刚并肩作战过而对小炸药有一丝柔和改变,递过火折子,命小炸药进屋:“进去你就知道该点什么。”
屋里正中央,摆着第七个炸药罐。
他们要他亲自炸了自己的家,他连问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
小炸药流着泪,细细扫视屋内豁碗破盆,烂桌残椅,最终点了引线,跑出来。
男人们纷纷跨马,小虎撩开车帘:“我八哥笼子挂门前树上了!”
小炸药:“一只破鸟而已,别要了,要炸了!”
姜凌嚣向后甩出长鞭,卷住笼子,“嗖”拽回来。
鸟笼刚递进轿子,“咣——”一声爆炸。
炸飞的茅草漫天飘扬,更有飞石噼里啪啦砸到轿厢。
轿内八哥受惊,扑扑乱飞,学了小虎的脏口:“X你大爷的,吓死我了!”
耿正赶上姜凌嚣的马,递出红色碎片。
是个红玉扳指的一角。
姜凌嚣猜测,真相应如此——
加了麻沸散的合沁丹,已满足不了牛掌柜敛财的欲望,他勾搭上野观道士,想炼药性更强的地藏蕨丹药。
却在某天拜访时,意外死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而凶手小炸药浑然不知,牛家人还在苦苦寻人,外界猜测纷纭。
药房快倒闭了,处处节省。天黑后只有厨房点了灯,白汽蒸腾,伙计们正围锅吃白菜涮豆腐。
院门开,车马嘈杂进来,姜凌嚣风尘仆仆,一脚踏进账房。
账房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一直响到后半夜,伙计唉声叹气:
“老东家死了,留下个空壳,药店算是日落西山,没救了。新东家肯定是要清算项目,辞退我们。”
翌日清晨,伙计们自觉地卷了铺盖,等着遣散回家。
院内,孙大可拿着张纸,跳上磨盘,吆喝:“我现在念遣散名单,念到的,到吕掌柜那里领盘缠!”
伙计哼了一声:“我就说吧。领完钱,就宣布倒闭啦。”
二掌柜吕富全和账房先生抬出张桌子,桌上摆满红布包的盘缠。
被遣散的伙计领了盘缠,欢天喜地离开。
没领钱的伙计们背着铺盖,愣在院子:“我们呢?”
孙大可叠起名单,神情转为笑嘻嘻的:“别见他们领了银子就眼红,东家说留下的一因忠厚,二有本事,是自己人,要比对待外人好十倍!”
当初沈万湖霸占药房,大掌柜叛变迎合,参与人员今日辞退。
二掌柜吕富全却不畏强权,偷摸藏了几坛细料,保护财产有功,升做大掌柜。
孙大可嘴密心细,由杂役升做堂头。
药房正式更名为“玄虎堂”。
留用的伙计们惊诧:“咱店都没钱没药了,还敢开业?”
姜凌嚣沉稳踱出账房,亲自回话:“不光开业,往后月薪改为三钱。”
“还涨了?”伙计们难以置信。
姜凌嚣走到院子中央,朗声宣布:
“留用的伙计们听好,我每月汇银子给吕掌柜,他保证伙计月份照发。我不让你们开业,你们就闭门谢客,只在后院带人轮流守好了店,这就是头功一件。现在是正月,到年底我给每人发三薪!”
“三薪?!”伙计们震惊。
新东家如此年轻却魄力非常,伙计们纷纷甩铺盖在地,宣誓:
“东家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干!但凡有一点没干好,你轰我们走,我们绝不要盘缠!”
姜凌嚣满意颔首,叫了京城最好的酒席到药店,犒劳伙计们。
小炸药和瞎老娘坐在角落,几年来第一次吃上饱饭,狼吞虎咽,吃到撑得坐不住。
灾荒年月,伙计们吃了个酒足饭饱,东倒西歪,嗝鼾起伏。
打点好伙计们,姜凌嚣令人备马,意欲南下。
吕富全颇为吃惊:“东家您不留京坐镇?”
“不,我要别人请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