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耿正敲开药房旁的客栈,姜凌嚣抱小虎翻身下马,上楼安歇。
一早,诸人到隔壁药房,清点账目。
药房里的钱早已被沈万湖刮走,药材也被抢光,亏损严重,难以为继,人心惶惶,关店歇业、遣散人员才为上策。
账房内,烟雾缭绕,账房先生唉声叹气,姜凌嚣眉头深锁。
小虎待不住,跑出账房,跨上马就要出去野。
耿正跟到院子,吹个口哨。
偏房中出来个小伙计,看着机灵,打个千儿:
“小的孙大可,敬请耿大爷吩咐。”
耿正抛出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指着小虎策马而奔的背影:
“她走哪儿,你跟哪儿,要什么便买什么。她要是丢了,你们全家老少连夜离京。”
孙大可接住沉甸甸的钱袋,开玩笑:
“耿大爷,不用等晚上,我现在就拿着这些钱离京。”
耿正翻着三角眼,指着地下:
“我说的离京是回老家。”
孙大可打个哆嗦,跨马狂奔出门。
“吱呀”一声,药堂后门推开,一双浅紫绣鞋踏进来,紫玉关门转身,手里提着个包袱,头上崭新锃亮的掐丝金簪子摇摇晃晃。
昨夜支使拆门,紫玉非但没受罚,老太太知道了还赞她有胆识,会顾全主子体面,赏了新衣裳新头面,还打发她来姜凌嚣送些体己。
紫玉谦恭地给耿正请安,满眼满嘴的羡慕:
“刚在胡同口,小虎姑娘策马而过,真叫一个潇洒。三爷真开明,允许女子自由闯荡。”
耿正惜字如金,不置可否。
账房内公事未完,紫玉知趣不进门,自觉进到偏房,烧水冲茶,翻出碟子,摆好带来的各式点心。
约莫快一个时辰后,账房门开,账房先生出门,紫玉立刻端起茶点进门,看见坐在书桌后的姜凌嚣,跪下叩头谢恩。
要不是那封保举信,她不会从粗使丫头晋升到沈丘染房中做大丫头。
高垒的账本中,姜凌嚣漫不经心的微微颔首,继续翻账。
紫玉起身,边说五爷今儿一早就去宫里报到了,边打开老太太给的包袱,一样样拿出来。
几件华贵女式衣料,是给小虎姑娘的;
姜凌嚣做生意缺钱,加上不久前才受了重伤,需要好好保养身子,老太太给他一万两银票和两盒合沁丹。
窗外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姜凌嚣皱眉,起身出门。
院子里趴着一只流血的大黄狗,小伙计蹲在狗旁边哭。店里养了三年的狗跑出去,被无良的马车轧断了前腿,奄奄一息。
姜凌嚣丢出帕子给小伙计擦泪,亲自抱狗到屋,命人烧热水烫剪刀,一点一点帮狗剪掉压碎的皮肉,接上骨头,敷药包扎。
狗虽救活,但疼得乱哼哼,姜凌嚣命紫玉化了一丸合沁丹,端来给狗喝下止痛。
紫玉端来药碗,安慰小伙计:
“这药四两金子一丸呢,爷眼都不眨一下就喂给你的狗,别伤心了。”
小伙计惊地止住抽噎,伸长脖子盯着药碗:
“这是神丹?这么贵!”
紫玉笑着解释:
“前些日子,合沁丹的牛掌柜失踪了,家里散尽银钱找人,人没找到不说,连合沁堂也败光歇业,这丹便绝世了。
可这丹止痛安眠有奇效,比药还管用,吃惯了的人,压根就断不了顿。所以,现在炒到四两金子一丸。”
姜凌嚣让小伙计到账房先生那里领一钱银子,用来料理狗。
小伙计破涕为笑出门。
姜凌嚣端起药碗,吸了下鼻子,思忖一番,支使紫玉去叫耿正。
耿正进门后,紫玉没跟进来。
姜凌嚣二话不说,递过药碗。
耿正江湖深,一嗅便立刻断定:
“加了麻沸散。”
姜凌嚣冷哼:
“怪不得吃了能止疼安眠,把人麻醉了!”
耿正鄙夷:
“真是为了敛财,不择手段。难怪牛掌柜那么有钱,天天戴个红玉大扳指,招摇过市。”
牛掌柜是京城名商,正当红。许多人就算不认识他的脸,也听说过他的红玉大扳指,价值连城。
耿正消息灵通:
“听说牛掌柜失踪了,不知道是因为绑票劫富,还是被人发现了丹中秘密,打击报复了?”
姜凌嚣露出一丝诡笑,答非所问:
“牛掌柜的剂量不高明,而我们能做到高明。”
耿正的小三角眼猛地瞪圆。
姜凌嚣将丹汤倒在花盆:
“我不做加麻沸散的丹。”
耿正点头称是:
“暴露风险太大。”
姜凌嚣捻碎剩余的丹,丢掉,颇有深意的微笑:
“我加京城人没见过的。”
什么会是京城人没见过的?难道是······
耿正脸上第一次出现震愕,难以置信地望向姜凌嚣。
晨光正好,京城市区光华庙旁,街开两边,喧闹熙攘,吃食玩意儿,苗木花鸟,应有尽有,小□□马穿梭其中,迷了个眼花缭乱。
见到成衣店的红纱裙,小虎问也不问价钱就穿上,见有扛着草扎卖糖人的,索性抢过整个草扎,挨个舔。
孙大可跟在身后忙不迭付钱,教小虎长心眼:
“姑娘,买东西得先砍价,贱一点,咱能省下不少银子买别的。”
瞅见路人提笼架鸟,小虎跑进花鸟店,指着一只画眉砍价:
“老板,我要贱鸟!”
鸟贩子的哈欠打到半截,愣住,打量一番小虎,提溜出来一只八哥:
“这鸟好哇。”
小虎警觉:
“好你怎么不早拿出来?肯定是不好!”
鸟贩子一拍大腿,发誓:
“天地良心!好的才藏着掖着,我看您绫罗绸缎,必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才肯把好的给您。”
小虎听了好话,喜滋滋结账走人。
挤出闹市,回药房路上,小□□在马背,高高举着笼子,引诱八哥开口:
“小虎吉祥,小虎漂亮!”
八哥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冷不丁开口:
“X你大爷!”
小虎懵了,回骂:
“贱鸟!”
孙大可笑得差点掉下马背:
“姑娘,这八哥脏了口,压根卖不出去了,鸟贩子坑您呢。”
小虎急切掉转马头,回去找鸟贩子算账:
“砍价不如砍人!我非把他肠子拽出来晾晾。”
笼门忘关,八哥飞了。
小虎又调转马头,去追八哥。
孙大可忙策马跟上。
一追,就追出了城门,迷失在离城十里地的荒野。
孙大可被马颠得上气不接下气:
“姑娘,咱回吧,不能再往前了。出来这些时候,爷该惦记了。”
八哥就在眼前不远处扑闪,也不高飞,似乎唾手可得,小虎不理劝阻,快马加鞭继续追。
前方有片树林,八哥飞进去。
孙大可的马不开始不听话,任打任骂都只原地踏步。
小虎独自骑马入林。
密狭的树林突然开阔,有片大银湖映入眼帘,八哥消失不见,小虎的马止蹄。
湖边南岸,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小炸药刚埋好炸药罐,就屎意汹涌,他强忍肚痛,先点着了引线,着急忙慌蹲到旁边草丛,褪下裤子。
“噗——”小炸药释放出响屁同时,“轰——”的一声爆炸。
他睁眼,准备欣赏鱼群被炸上天的丰收景观。
却吓的腚没擦、裤子没提就站起来!
——湖面炸起丈高浪幕,成千上万条鱼齐齐炸飞上天,百尺长的马肠子在空中抛成一道巨长的弧线!
最恐怖的,还有炸烂成漫天黑柳絮的长发!
定睛一瞧,是红衣女子的碎尸万断!
“怎么会出现人?”小炸药吓的魂飞魄散,朝岸边跑了好几步摔倒,才想起先提上裤子。
水花落下,尸块纷纷落地,人的!马的!鱼的!全是尸块!
“我杀人了!杀人了!”
瞅四下无人,小炸药赶紧胡乱挖坑,手忙脚乱掩埋红衣女子与马的尸块。
调教好马的孙大可赶到,不见小虎与马,倒见不远处有个年轻盲流子模样的男人,在鬼鬼祟祟埋东西。
孙大可遥遥喊:
“兄台,刚才可听见爆炸声?”
小炸药吓地跪地,忙挡在土堆前:
“没,没有!”
“可见过一个红衣女子骑着棕马?”孙大可要策马过来。
小炸药捡块石头砸过去,恶狠狠的驱赶:
“没见过什么马和女人!滚!”
孙大可皱眉,牵着缰绳掉头。
“杀人了!杀人了!”八哥嚎叫声从树林传出来。
小炸药抓起石头,胡乱砸向树林,慌忙跑掉。
孙大可急切掉马过来。
土堆露着几块红纱裙碎片,跟小虎的一模一样!
孙大可登时摔下马,爬到土堆旁,徒手猛刨两下,挖出棕马尸块,再挖就是红纱裙包着的白手臂和黑长发!
孙大可吐了一地,骑上马,前去追凶。
穿过树林,有座山,爬上山坡,坡腰有个破败不堪的茅草房子。
衣衫褴褛的瞎老太太正摸索着门框,出来倒屎尿罐。
小炸药上气不接下气跑回家,二话不说,抢走屎尿罐,又从门口废弃的井里提出几个陶罐,分别捧出几抔泥灰一样的炸药粉,混在一起,埋上根引线,装入屎尿罐,封紧盖子。
孙大可骑马追上坡。
小炸药点了引线,使劲撇出屎尿罐。
“砰——”
孙大可浑身屎尿摔下马,又吐了一地。
小炸药蹦高威胁:
“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炸死你!”
见势不妙,孙大可把脏衣服撕碎,沿途绑在树上,做了路标,仓惶回城。
茅草房外的泥巴炉上,小炸药盛出两碗野菜糊进屋,扶瞎老娘坐在炕沿:
“对不起娘,我没炸到鱼,先凑合喝粥,改天我一定给您添荤······”
“砰——”破门被踹掉在地,扑起呛人的灰尘。
小炸药来不及看来者何人,就被薅住发髻,甩出屋子,在空中被迫翻了几个跟头,重重砸在山坡,骨头摔得七零八落。
耿正一脚一脚踢着小炸药下坡,丝毫不把他当活物。
小炸药滚到岸边时,皮肉已开花,头胀成两个大,眼睛肿成一条缝,只见孙大可正拿铁锹掘地三尺,靠湖站着个器宇轩昂的长身男子。
男子脚下围了一圈马的尸块,血肉模糊;成片死鱼,死不瞑目,齐刷刷盯着罪魁祸首小炸药。
唯独红衣女子的碎尸,一片也无。
小炸药正疑惑,耿正一脚踩住小炸药的脑袋:
“你把人埋到了哪里?”
小炸药指着挖出马尸的坑,声音颤抖: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孙大可停住铁锹,气喘吁吁:
“我都挖了,根本没有。”
整个岸像搅乱的面絮,乱七八糟,确实没有挖不到的地方。
小炸药懵了:
“我对天发誓,那女人真的就埋在这里!也许,她被野狗吃了?”
姜凌嚣脸色一下铁青,脸颊上绷起肉条。
耿正掏出刀子,准备一刀灭口。
姜凌嚣夺走刀子,往空中一挥。
晴空闪过一道凛凛寒光,只听“啪——”的一声,像粗壮的绳子被割断,一条强劲血柱飞喷向太阳。
小炸药大腿内筋被生生挑断,筋头在血肉模糊中鲜活乱颤,转着圈狂喷血不止。
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被喷了一脸热乎的粘稠血腥。
孙大可吓傻。
连身经百战的耿正都被强悍震慑,忘记抹脸。
一条碎肉,顺着刀尖,甩进小炸药嘴里,他含着自己才被割下的肉,吓地忘记了怎么吐出来。
姜凌嚣攥紧刀柄,利刃相向,青面狰狞:
“一刀就死,太便宜了你。我要让你们母子相互看着对方,一人一刀,活着被我剐成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