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速食泡面、面包饼干……提着满满两塑料袋的食物,吴羽渐觉吃力,但想到身后的超市里还站着的一个纪之水,她憋了一口气,铆足了劲儿大步朝前走。

    绷到极致的塑料袋提手勒成细细的一条线,十指压出雪白的印痕,几乎快失去知觉。

    直到便民超市被远远甩在身后,吴羽的脚步才慢下来。

    从侧门走进桃源校区,吴羽匆忙往家里赶,忽而在楼下看见一抹身影。

    陆于栖站在单元门口,穿着平平无奇的黑色棉袄,棒球帽扣在头顶,朝着附近张望。

    “你疯了,怎么跑这里来了?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吴羽几乎吓得魂不附体,她快步上前,用小臂将陆于栖往单元楼里推搡,压低声音质问,“外面有警察在找你啊!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让你待在家里别出来么?”

    陆于栖不说话,一面后退,一面沉默地接过吴羽手中沉重的塑料袋,直至彻底退回身后的单元楼里。

    灯泡亮了起来,将眼下的场景照得分明,陆于栖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在眼下印出疲惫的青影。她将要伸手拿第二个塑料袋的时候,吴羽的手往后撤了撤。

    一人拎一个,这是吴羽的意思。

    陆于栖说:“可我不是犯人。”

    “你不是。你当然不是。”

    两人对视片刻,吴羽的肩膀塌了下来。

    明明不是犯人,怎么会沦落到需要东躲西藏的地步?

    她们肩并肩往电梯走。

    “可是你爸报警了。事情闹大了,现在学校在找你,警察在找你……”

    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狭小的电梯轿厢灯影暗淡,物业还未修葺,吴羽的声音越来越低,陆于栖也不言语。两人心中是同样的茫然:

    放在半个月之前,她们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翻过一年,一月中,艺考成绩就要出来了。”陆于栖勉强露出笑脸,捡了件好事说,“再难也坚持到了现在。没什么好着急的。警察总不会把我抓进大牢,不是么?等上了大学,一切就好起来了。”

    上了大学,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可她现在实在没法去想以后美满的光景。吴羽唇线绷直,“警察会把你送回家去。送到你爸那儿。”

    电梯停了一层,有牵着狗的邻居走了进来,随手按了楼层。

    两人瞬间噤声。

    电梯轿厢里回荡着短视频嘈杂的乐声,乐颠颠地摇着雪白蓬松的尾巴的大狗在主人脚边乱动,表现得很兴奋。

    对小狗而言,天大地大,再没有比每天晚饭后散步更有意思的事儿了。

    陆于栖抬手压低了帽檐,狗狗以为这是游戏的讯号,兴奋地冲陆于栖摇着尾巴。

    发出游戏讯号的人类不摸它,小狗歪了歪头,自下而上,用眼睛去找人类的视线。

    忽的被主人拍了脑门,小狗委屈不动了。

    .

    天色彻底暗下来,纪之水娴熟地,趁着夜色翻墙进校。

    不曾想还是出了点意料之外的小插曲。

    操场围墙边倚着翠绿的常青树,婆娑树影轻轻摇曳。路灯久坏未修,高三学子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它们一盏一盏接连殒命的。

    一开始还有零星几盏灯顽强苟活,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一溜的灯泡都成了仅白天可见的装饰品。

    向前手脚并用,费劲地往围墙上爬,偏生身后还有人在催:“向前你大爷的乌龟上树啊?翻过去,翻过去!你挂在围墙上荡什么秋千?”

    “你当我不想啊?有本事自己来爬!”

    爬也爬不上去,下边还有人等。

    向前一肚子火,回身和同伴争论几句,忍不住骂道:“不知道哪个小兔崽子把我藏在周围的砖头拿走了,这么缺德!”

    而后便听见一声尖叫:“靠,鬼啊!”

    下意识转过头,向前只见一张被月光照得惨败的面孔从围墙后浮了出来,眼瞳黝黑,乌发红唇——纪之水最近嘴巴有点上火,唇色略深,可能是入冬以来喝水不够勤快。

    在看清围墙后突然多出的一张脸的刹那,向前瞬间屏住呼吸。

    纪之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她不声不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两人从来没有隔的这么近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和纪之水并非正脸对正脸,向前要把脖子调转四十五度才能对上她乌黑的眼睛。

    几秒钟前那道毫无原由的嚎叫终于有了原因,看清之后的向前跟着发出尖叫。

    他爆发出无尽的潜力,浑身上下突然冒出了使不完的劲儿,一边尖叫,一边翻过了墙,也不管身后同伙了,火烧屁股般往前跑。

    纪之水:……好吵啊。

    她默不作声地翻过去,拍拍手上的灰,从抱成一团的几个人旁边路过,没留下一个眼神。

    啊。

    原来是人。

    其中一人说:“大晚上的吓死人了。不过她还长得挺漂亮的,有人认识她吗?”

    “没见过。太吓人了,等会儿得多吃点烧烤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

    “……净想着吃!”

    “搞得好像你们不是想着吃才逃学的一样。”他幽幽转过头,寻求场外援助,“荀知睿,你来评评理啊!”

    荀知睿没有说话,担忧的目光望向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

    偌大的校园,该去哪里找一个行踪不定的这位同学呢?

    纪之水找地方坐下,没离开操场范围,从口袋里往外套东西。

    墙根遇到的那伙人被吓了一跳后没纠缠,两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错开,视对方如空气。彼此外出和进校都没走正门,谁都不占理,没什么好掰扯的。

    他们接二连三翻墙出去了,操场安静不少,只剩下摇晃的树影作陪。

    现下不是顾天倾和他的同事们巡查的时间,除了逃课的,操场鲜少有人踏足。连学校情侣都不往这地方跑。

    纪之水用手机手电筒照明,掏出来的第一样东西是她的塔罗牌。

    翻过一张隐士牌,纪之水盯着牌面,身后一阵风挂过,她想找的人居然就这么出现了。

    这位同学探着脑袋看:“你怎么坐这儿玩牌啊。外面多冷。”

    还有牌没翻,这位同学已经到了,纪之水将牌收回盒子里,妥善放好。

    “我来找你。”

    “找我?”

    “嗯。”纪之水看着这位同学的脸,很仔细,从眼睛到眉毛,这位同学和梅陆露没有一处是相似的。纪之水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这张温婉的鹅蛋脸哪里面熟,无奈就是想不起来。

    纪之水说:“我打听到陆于栖的消息了。她没遇到危险,很安全。”

    安全?

    陆于栖活着,那她是谁呢?

    这位同学有些茫然。

    这位同学拧了拧眉毛,半是纠结半是犹疑地说:“哦……那我不是陆于栖啊。你和妹妹见面了吗?”

    “还没有。”

    纪之水如实相告:“她躲起来了。或许她不想让人找到。我想先弄清楚陆于栖遇到了什么,是不是在学校受了欺负。知道她为什么要藏起来,再考虑接下去要怎么帮她吧。”

    “妹妹没事就好。你来金城,一点儿没来晚。”

    这位同学很高兴,绕着纪之水飞了一圈,纪之水跟着这位同学转圈,两条腿差点没倒腾过来。

    纪之水曾经答应过要帮这位同学弄清楚死因,送她安心投胎。起初以为她就是陆于栖,两案并一案,现下分开了,这位同学的投胎进度又归零。

    她歉疚地说:“对不起。”

    纪之水刚开了个头,这位同学就一叠声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语气词,类似于小时候过年妈妈推拒亲戚塞进她口袋里的红包:“哎哎哎——说这些。”

    纪之水眨巴眨巴眼睛,如同幼时被强塞红包一样不知如何应对。于是她不说了。

    这位同学哼笑:还真是不客气呢。

    “关于妹妹的事,你想怎么调查呢?”这位同学豪迈地一拍胸脯,这动作无端让纪之水想到好多人,这位同学很有义气地承诺,“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那我先去偷个东西吧。”纪之水想了想,说,“还需要你帮我放风。”

    “偷、偷偷…偷东西?!”这位同学声音劈叉了。

    熬到十点半,连最晚放学的高三生都走空了。纪之水看了很久的月亮,终于等到教学楼暗下来,住宿生们住的宿舍也统一熄灯了。

    纪之水开始撬锁。

    老师不开会,她没碰上能够堂而皇之进办公室的好时机,只能大晚上打着手电筒在办公室里翻找。

    这位同学在办公室门口焦虑地放风,还残留着对老师本能的畏惧。

    纪之水从六班班主任的桌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曹志存的家庭住址。

    她用手机拍下,闪光灯一闪,照片定格。曹志存长着一张普通的脸,透过入学拍摄的证件照,看不出具象的性格。纪之水还翻到了寇准的资料。

    来都来了——

    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来一趟不容易,纪之水干脆一起拍了。

    .

    嘈杂的街道上充斥着更种各样的声音,呼啸而过的汽车鸣笛,街边小店坐满了人,正值饭点,一条街都热闹极了。

    纪之水穿着金城高中校服走在路上,冬季校服拆了不保暖的内胆,类似雨衣质地的丑陋冲锋衣外穿,纪之水要温度不要风度,里面还穿了保暖的羽绒背心。再者说,穿上塑料冲锋衣的她已经失去了选择风度的权利。

    循着用不正当手段获得的地址,纪之水找上了曹志存的家门。

    曹志存家还没经历过拆迁,房子的位置比较难找,连手机地图都没有明确的指引。房屋和房屋之间的距离很窄,排布密集,没有院子。

    沿着一条窄路前行,诸多小店逐渐看不见了,只剩下一排排乍一看外表相似、细看却各有不同的两层和三层小楼,屋上覆着整齐的琉璃瓦。

    七拐八绕,找到曹志存家着实废了纪之水一番力气。

    她敲响了面前的大门。

    笃笃笃,不疾不徐,三声。

    没人应,正敲到第二遍,屋内有动静了。

    隔着门,纪之水听到有人喊:“谁啊!”

    随后就是趋近的脚步声,“真是的,怎么来了还敲门,怪斯文的——”

    打开门,却不是想象中的熟人。

    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不高不矮的个儿,是个女孩,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女人愣住了。

    话音戛然而止,门后的中年女人迟疑地问:“孩子,你是?”

    “阿姨好。这是曹志存家吗?我是走读生,老师让我给他带点东西。”纪之水提起随身的帆布袋,几张试卷从袋子里冒出尖来,非常之刻意。

    纪之水将一段先前想好的台词背得流畅,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姓陆。您和曹志存讲陆同学来了,他肯定知道。”

    “啊。”女人忙敞开门,许是从来没经历过同学上门,一时间不知道手往哪摆,“是同学来了啊。快,快进门先坐,阿姨去叫他。”

    说罢转身朝二楼去,边走边喊:“存子,快下楼,你学校同学来了!”

    纪之水被曹志存母亲引进了门,坐在八仙桌前的长条凳上。墙上是一副巨大的壁画,颜色鲜艳,画的是花鸟山水。

    曹志存吊着一条胳膊,忽然听见楼下喊声,心中纳罕。

    一条手臂不妨碍打游戏,他算是因祸得福,最近舒舒服服躺了好一阵,几乎把所有焦虑都跑在脑后。

    冷不丁听到同学和学校,恍惚间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母亲直接推门而入,“喊你怎么不吭声?你一个姓陆的同学来找你哩,给你送东西。快下楼,别让人家觉得你没礼貌!”

    姓陆?

    曹志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班没有姓——”

    话没说完,他背后生了冷汗。

    一瞬间的事,寒意爬上背脊,“他说他叫什么?”

    “人家姓陆,你下去自己看了不就知道了?”

    曹志存又问:“男的女的?”

    母亲一脸莫名,“是个女孩儿。你们班的走读生。”

    儿子歇在家里太久没见生人,突然来了个同学,竟然忸怩起来。楼上楼下并不隔音,母亲不好太大嗓门,平白叫人看笑话。

    于是递给曹志存一个眼神,“还不起来?人家给你送东西,你这当主人的还摆起谱来了!先不和你说了,我下楼招待客人去。”

    来者是客。

    母亲没看出什么猫腻,顺着楼梯下去,对那规规矩矩坐在八仙桌边的女生露出笑脸,“同学想喝点什么?”

    “白水就行。”

    心中思绪如潮,曹志存扔了手机,猛的从床边起身,眼前发黑。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扶着楼梯,短短几步路,仿佛有块巨石重重压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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