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母亲从厨房端了个果盘出来,见曹志存站在门外,干脆将果盘递给他:“喏,正好来了,把零食给你同学端去。”

    简陋的果盘,临时拼凑出来,瓜子、杂七杂八的坚果,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起来的糖果,找不出两个全然相同的样式。

    一口气哽在喉咙口,曹志存想起陆于栖,一条胳膊隐隐泛起疼痛。

    母亲说:“你们年轻人讲话,妈就不掺合了。”

    曹志存左手抱着个盘子,没应声,把后槽牙咬紧了。

    甭管是人是鬼什么来路,来了他家,他会怕她不成?

    母亲在身后轻推他一把,曹志存迈开腿,从平常吃饭的小饭厅绕出。

    前厅花鸟画下正坐着一个人,穿着金城高中校服,黑色长发披散如绸缎。她的面前仅有一杯滚烫的白水,在深冬起了雾。

    果盘重重往八仙桌上一搁,曹志存压低了声音,没给她好脸:“陆于栖,你到我家来想干什么?”

    纪之水抬手挥开水雾,窥见了一张年轻的、愤怒的面孔。

    曹志存在和她对上眼的那一瞬间表情骤变。

    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他不至于忘了陆于栖长什么样。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一样的校服、一样的黑色长发给了他理所当然的错觉,在滚烫热水氤氲出的雾气被挥开之后,印入眼帘的却和想象中大相径庭。

    肤色苍白,像是许久不见阳光,她的下巴比陆于栖要更瘦削,望向他的眼神中是宛如手术刀划过的审视意味。

    曹志存看到陌生女生点在八仙桌上的指尖,手指细长,指甲深黑。金城高中容得下这么……独特的学生么?

    不管了。

    反正不是陆于栖疯了跑上门来就好,是谁来也不重要。

    曹志存瞬间有了底气,沉着脸问:“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不管她是什么来路,是真的碰巧和让他应激的那个名字有着同样的姓氏,亦或者只是捏造姓名。但凡走进了他的家门,曹志存绝对没有怕的道理。

    “你很怕看到陆于栖?”

    纪之水的视线从曹志存身上一寸一寸爬过,起初审慎又忌惮。

    她本没办法轻松地看待他。

    曹志存身材中等,不胖不瘦,幸运地躲过了青春期男生因为抽条带来了极端纤细,以至于肌肉跟不上骨架的发育。曹志存的身高目测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身高很平均。

    他的五官也淡,像是造物者在创造之初就修饰不精,曹志存脸上零星散落着几点青春痘,虽不至于丑……

    总之,长相平平。

    一眼看过去,纪之水只觉得他外表上缺乏记忆点。

    此外,唯一值得多提一句的是,曹志存有一条手臂受了伤,用吊带吊了起来。

    不去学校的这段日子,他或许养成了混乱的作息,瞪视她时,眼白上的红血丝分明。

    堂屋没开空调,曹志存刚离开温暖的卧室,肩上披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衣,形容不修边幅,朝她露出凶狠的表情。

    这幅尊荣显然缺乏威慑力,纪之水眼都没眨一下,妹等来回答,干脆自问自答:“是的,你很怕她。因为你做了亏心事。”

    曹志存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大门外,咬牙怒道:“不管你是谁,现在、立马,从我家滚出去!”

    “滚出去?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陆于栖失联了,警方在找她。”

    话音落定,曹志存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纪之水没有错过他的细微表情。

    强装出凶恶表情撕开一角,透出色厉内荏的本质。

    他似乎很惊讶——看来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招摇撞骗到我头上来了是吧?”曹志存用快如连珠般的话语打断她说话的节奏,迫不及待想要拿回谈话的主动权,“我看你也是金城高中的学生,得罪了我,你在学校的日子可不会好过。我哥们可是寇准!”

    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自认为充满威慑力的名字。

    没有人不害怕寇准。

    “寇准很厉害?”

    曹志存笑了,这是聊到他的统治区所带来的放松感,他不无恶意地说:“哼。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你不想说,那就算了。”纪之水平静地听曹志存放完狠话。

    她从包里取出了一沓卷子,搁在桌上。高中生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试卷,放着占地方,当个伴手礼正好。

    见她露出退意,曹志存不免得意,心中生了几分轻视。

    “出了这个门,我就会去警察局报案。你欺负了陆于栖,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情,警察一定会来调查你的。”

    纪之水说完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眼角余光捕捉到曹志存的反应。他果然变了脸色,望见她走,仍旧强撑着,用完好的左臂压在桌上,低着头,面颊的肌肉发着抖。

    直到忍不住出声。

    “你他大爷的……站住。”

    纪之水没停,曹志存骤然提高音量:“我叫你站住!”

    纪之水转过身:“现在愿意说了吗?”

    借着寇准的名头在年级里狐假虎威的家伙,心理防线太容易攻破。

    隔着一堵墙,听到动静的曹母疑惑地问:“存子,怎么和同学吵架了?”

    曹志存喘着气,提高声音道:“没有!”

    他敷衍母亲。

    曹志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人。

    她不请自来,在一个普通的傍晚毫无预兆地敲醒了他家的门,自称姓陆。事已至此,她是陆于栖的哪位血亲、为什么此前从未出现又在陆于栖失踪后假惺惺地蹿出来,一副要为她讨回公道的样子,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毫不重要。

    曹志存唯一知道的是他和陆于栖不一样,他是个有未来的人,他不能让她报警。

    学校里很多人暗地里骂他、讨厌他,他从不放在心上,因为那不会妨碍到他分毫。

    当着寇准的面,没人敢说他半句坏话。

    在学校,他过得很舒坦,在家里,他是独子,注定要继承家里的一切。

    房子里静下来,得到回应的母亲钻回了厨房,隐隐的,曹志存仿佛听见父亲在楼上发出的震天呼噜声。他今晚上夜班,现在还睡得沉。

    幸福美满的人生不能由一场诬告打破,眼前的女生寒凉的目光不容忽视,曹志存内心无比憋屈:陆于栖怎么会失联呢?

    可想起往日回忆,泼在他身上的这盆污水洗不干净,很多人都知道他对陆于栖的心思……太多太多,要是这个女生想要鱼死网破,他未必能靠暴力威胁威胁让她闭嘴。

    总之,先撇清吧。

    曹志存记得那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艺术班和平行班的生活几乎没有重合的部分,他本来不会和陆于栖产生交集。

    然而,美丽就像是珍珠,流水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冲刷尽它表面的沙砾。

    无数次在校园里擦肩而过,才能有一次,换来他的目光在陆于栖身上驻足。

    下节是美术课。

    课代表通知他们提前十分钟前往艺术楼做上课准备,曹志存带着本封面折角的美术书,跟着大部队上楼,书本在手里卷来卷去,一会儿哗啦啦地乱翻,翻出崭新的内页。

    书脱手了。

    曹志存烦躁地啧了一声,脱离原本的队伍去捡。离得最近的一间教室里没有老师,隔着紧闭的门窗都能听见吵闹声。

    他把甩飞出去的美术书捡了起来,很平常的一个回头,曹志存隔着窗,看到了陆于栖。

    陆于栖扎着规规矩矩的马尾辫,不施粉黛,涂了无色唇膏的嘴唇亮晶晶的。她闷头画画,小指被碳素笔蹭的漆黑,曹志存却一点儿不觉得她邋遢、狼狈。

    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使得陆于栖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好过。

    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曹志存的追求给足了陆于栖浪漫和颜面,随便换一个人来,都很难做得比他更好。

    但陆于栖不知好歹。

    她总是拒绝。

    偶尔带给她的早餐、零食被全盘拒收,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陆于栖表现得非常符合一个性格高傲的艺术生。

    她在傲什么呢?

    分明和她同班的同学都不带她玩,她是个怪胎、异类。

    曹志存早就通过收买艺术班男生的方式了解了陆于栖,他知道她虽然漂亮,但人缘差劲。他以为自己是来拯救她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可陆于栖用鄙夷的目光看他,像公主瞧不起路边的青蛙。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曹志存带人堵了她。

    一次、两次,陆于栖的态度也该软化了吧?

    曹志存对兄弟们打下包票,就算是艺术班的妞儿又怎么样,他认真追一追,很快就能搞到手。

    等追到了就趁周末带出来请大家吃饭,到时候让老大也来。

    在“爱情”的滋润下,曹志存春风得意。

    直到有一天,爱情到来之前,一道蕴含着怜悯的嗓音击碎了他预期中的完美未来:“老曹,你不知道吗?那女生老是拒绝你,是因为她还吊着其他男生。”

    有人告诉他,陆于栖被老师抓到,写了什么缠缠绵绵的情诗、情书,满纸的星星月亮下是赤/裸/裸的调情。

    她还不肯供出“奸夫”。

    曹志存怒不可遏,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感觉。

    ·

    “我追过她,但是她拒绝了我。你是陆于栖什么人?你也姓陆,是她姐姐吧?”

    曹志存脸上展现出怒容,“我还没问你,知不知道陆于栖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边吊着我,一边又和不知道多少个男的暧昧——”

    一阵掌风扇了过去,曹志存的脸一歪,声音戛然而止。

    纪之水收回隐隐发热的手掌,“嘴巴放干净点。”

    她实在忍无可忍。

    曹志存的话里找不到重点,翻来覆去地诉说他的愤懑、他如何被辜负。纪之水的耐心在他对陆于栖说出侮辱字眼时彻底告罄,如果他学不会说话,她只能手动帮他闭嘴。

    “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曹志存耳边嗡嗡作响,半晌竟笑起来,“你知道我这胳膊是怎么受的伤么?陆于栖弄的。”

    “这疯子差点把我从教学楼上推下去,害我摔死,该去警察局报案的人不是你,应该是我才对吧?”

    “那你怎么没去?”纪之水咄咄逼人,“是学校没监控吗?是老师逼迫你不让你说出真相吗?你为什么不敢去警察局——”

    “总不会是心里有鬼,”纪之水冷冷道,“所以还没见到警察,心里就是怕了吧?”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对峙之中,曹志存被逼到墙角,溃不成军。

    陆于栖不见了,眼前的人光脚不怕穿鞋,他能怎么办?

    他又不是那个可能已经没了未来的人!

    一面又忍不住想,忍不住推断。

    陆于栖去了哪里?她不会真的死了吧?是因为他吗?

    可他确确实实也没做什么,他已经成年了,在法律上得不到宽宥。

    汗水顺着脊背爬下,刺痒。

    水流冲过碗筷,手泡在寒冷洗碗池里,关节像是孩子的木偶。屋外的吵闹的越发明显了,母亲生出担忧,“存子,要好好招待同学啊!”

    不久墙后传来儿子应是的回应,母亲一面洗碗,凝神听了听。果然是错觉,孩子和同学相处的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呢。

    只是在学校里,能出什么事呢?

    妹妹联系不上的时候,梅陆露没有当回事,在学校没藏好手机、学业太繁重,隔着屏幕和网线,消息总会有迟滞。

    连同纪之水,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

    纪之水清楚地说出日期,“那个周末下午,你在哪里?”

    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普通人大多没有这么好的记忆力,连同半月前的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曹志存当即反问:“隔了这么久,谁还记得?你一个月前的晚饭吃的是什么?”

    “只有日期,确实为难人。”纪之水道,“那我换个问题,问点你记得清楚的吧。你的手,是怎么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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