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助我争势”的决断,如巨石投入玉章心湖,点燃沉寂的斗志。书房烛火摇曳。争势,要在努尔哈赤“立斩不赦”禁令下,撬开赫图阿拉铁幕。
“贝勒爷,”玉章声音低沉,杏眼锐利,“父汗禁流言乃红线。然‘争势’之道,未必亲下场鼓动唇舌。水无常形,可借势造势。”
皇太极目光灼灼:“细说。”
“阿巴亥与莽古尔泰,因童谣事已生嫌隙,犹如干柴。”玉章指尖轻划书案,“莽古尔泰暴烈,最恨被利用,忌惮被视无能。阿巴亥身为大妃,未护苏拉反累其受疑,岂无怨怼?只碍形势隐忍。此二人之势已冲,只差火星。”
“火星何在?”皇太极欣赏她抽丝剥茧。
“火星在‘无能’二字,及莽古尔泰府中新招‘萨满奇人’。”玉章唇角微冷,“父汗禁议童谣诅咒,我们便不提。让火星自燃——让阿巴亥‘亲见亲闻’莽古尔泰鄙其‘无能’,且招术士非为祈福,而为防备她,甚至不利她。”
皇太极眼中精光一闪:“如何为?”
“借稚子之口,演‘无心’戏。”玉章声音决然,“三日后,大妃御花园设‘赏春宴’,邀各府女眷孩童。届时,让济尔哈朗与乌林珠,寻由与莽古尔泰子广顾争执。争执中,让济尔哈朗‘气急’口不择言,说出……”她凑近皇太极,耳语清晰吐出关键:“……‘我四哥说了,你阿玛自己没本事,才整天招些装神弄鬼的进府!斗不过大妃,就在府上防备这防备那,有本事去找大妃算账啊’”
皇太极瞬间明了玉章的用意:避禁令,借孩童争执之口说出莽古尔泰“无能”与“防备大妃”的诛心之言,精准刺激双方。济尔哈朗话中带出“我四哥”,看似指向皇太极,实则是双重保障,更易将怒火引向阿巴亥。
“同时,”玉章补充,“让乌林珠争执混乱中,‘不慎’摔碎阿巴亥曾赏珍爱玉环。玉碎声要响。乌林珠哭声要大。要她委屈哭喊‘大妃赏的东西被广顾推坏了!’ 火上浇油,坐实广顾对大妃‘不敬’。”
皇太极看着眼前少女,心中震动。此计深谙人心,化童真、莽暴、女妒为棋子。“好!”他沉声道,“就依此计!济尔哈朗与乌林珠处,你亲自嘱托,务必自然。地点时机,由你与阿兰把控。本贝勒……”他眼中厉色一闪,“会适时现身。”
三日后,御花园,赏春宴。
辽东初春犹寒。园中早梅稀落,枯枝覆残雪。各府福晋身着锦衣齐聚暖亭寒暄。阿巴亥于主位端坐,妆容精致,目光不时扫向追逐的孩童。
玉章带乌林珠、济尔哈朗坐在稍显偏僻的角落。乌林珠腕间戴着阿巴亥曾经赏下来的青玉环。济尔哈朗略显紧绷,玉章借整衣领低嘱:“记住四嫂的话,如平时与广顾抢马驹,越真越好。关键话,要喊出来。”济尔哈朗用力点头。
时机已至。这群孩子们逐球到了暖亭附近,大半都被半枯忍冬藤架略微遮住,济尔哈朗与广顾由“争抢”推搡升级成扭打,其他小阿哥们则在起哄。
济尔哈朗被广顾重推踉跄了几步,还不慎撞到了乌林珠,同时力竭带着怒委屈大喊:
“广顾!你耍赖,抢不过就推人,真像你阿玛。我四哥说了,你阿玛自己没本事,才招装神弄鬼的人进府。斗不过大妃,就在府上防备这防备那,有本事找大妃算账,欺负我算什么?”
“装神弄鬼”、“没本事”、“斗不过大妃”、“防备大妃”、“找大妃算账”——毒箭一般穿透孩子们的喧闹声。
话音刚落,乌林珠便“啊呀”惊叫,腕间玉环撞到石阶碎成数块,看到心爱的玉环碎成这样,乌林珠顿时大哭指责广顾:“这是大妃赏我的玉环,被广顾推坏了!你赔我!呜呜呜……”
哭喊玉碎声瞬间吸走暖亭众人目光,阿巴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目光锐利射向藤架处,苏拉嬷嬷色变冲了过去。
“何事?!”阿巴亥声音压着怒意。
苏拉已至,正闻乌林珠哭喊,见一地碎玉,和扭打得面红耳赤的济尔哈朗与广顾。“回大妃!”苏拉尖声回禀,“广顾阿哥与济尔哈朗阿哥打闹,撞碎了乌林珠格格腕上您赏的玉环!济尔哈朗阿哥还…口出狂言,说莽古尔泰贝勒……”
“够了!”一声暴喝打断苏拉,莽古尔泰竟现身园中,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他只听到关键后半段——其“没本事”、“斗不过大妃”、“防备大妃”的诛心言!尤其是“防备大妃”的话,如同烙铁烫伤了他的自尊,他招术士本就是隐秘敏感的事,此刻竟被当众喊破用意并扯上阿巴亥。
“阿玛!”广顾吓得颤抖。
莽古尔泰不看其子,充血的双目死死盯好似被苏拉半护着的济尔哈朗,他猛转向暖亭对阿巴亥怒吼:
“好!甚好!大妃!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奴才?!纵容黄口小儿污本贝勒?!本贝勒如何装神弄鬼,如何防备于你?!本贝勒行事磊落,何须防谁?!倒是你…”他直指阿巴亥,气得发抖,“你管教无方,宴席上恶言污耳!你…你果真无能!”
“无能”二字,如重锤砸在阿巴亥脸上,她霍然起身,俏脸煞白,“莽古尔泰,你放肆!本宫面前岂容你咆哮,分明是广顾先……”
“我子如何?!”莽古尔泰狂怒打断,“若非你人后嚼舌教唆小崽子胡吣,岂有此事?我看你是存心,自己无能查清童谣之事原委,就拿本贝勒撒气,真是无能!”
“你…”阿巴亥气得眼前发黑。苏拉忙上前搀扶。
场面顿时大乱,叶赫那拉福晋等人瞠目。阿敏福晋辉发纳喇氏则是面露幸灾乐祸。玉章早就拉着抽泣的乌林珠与“惊魂”的济尔哈朗退至一旁,三人低眉顺目。
“够!都给本汗住口!”雷霆怒喝从园门处传来,努尔哈赤被惊动,在皇太极随侍下脸色铁青大步而至,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狼藉现场:碎玉,啼童,暴怒的莽古尔泰,摇摇欲坠的阿巴亥,以及噤若寒蝉的众人。
“父汗!”皇太极忙上前躬身,“儿臣与父汗刚至园外,闻内喧哗,似三哥与大妃争执,因童嬉闹口角……”
努尔哈赤看着眼前鸡飞狗跳一幕,尤其莽古尔泰当众咆哮大妃口出“无能”恶言,触其大忌!努尔哈赤额角青筋跳动,声音冰冷刺骨:“莽古尔泰!御前咆哮,冲撞大妃,口出恶言,毫无体统!罚禁足一月,俸减半,滚回去反省!”
“阿巴亥!”他转向惨白的大妃,“后宫之主,连儿童嬉闹都约束不住,惹出这般风波,属实失职,罚抄《女诫》十遍,闭门思过三日!”
“至于尔等…”冰冷目光扫过济尔哈朗、广顾、乌林珠等童,“幼不知友爱,净惹是非!各领十手板,各府严厉管教,再犯必将严惩!”
“还有!”他环视全场,声音带着杀意,“本汗终言:宫内府中,再妄生事端、议纷争者——无论长幼,立斩不赦!都散了!”
精心点燃的“火星”被努尔哈赤的雷霆暂时压下。莽古尔泰憋屈地被侍卫“请”走,临走怨毒目光剜向阿巴亥。阿巴亥在苏拉搀扶下几乎被架离,羞愤欲绝。暖亭赏春宴不欢而散。
回府马车,阿兰余悸未消:“福晋,大妃三贝勒此…”
玉章靠车壁闭目,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她轻拍依偎在怀中、手心微红正抽噎着的乌林珠,对阿兰低声道:
“禁足罚俸抄书思过…皆表象。重者,”她睁眼,眼中寒光微闪,“裂痕生,猜忌深。莽古尔泰认阿巴亥无能害他,阿巴亥恨极莽古尔泰粗鄙。他们本就脆弱的联盟,已被‘童言’彻底撕碎。而这股‘势’…”她望向车外赫图阿拉的阴天,“已然倾斜。”
她未再多言。阿兰懵懂不敢再问。唯玉章知晓,今日“童闹”溅起的火星,已点燃阿巴亥与莽古尔泰间积久的干柴。努尔哈赤的禁令封住了明面流言,封不住深植心底的恨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