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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胡尘惊变·雪刃藏锋

    “蒙古崽子抢马杀人啦!”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皇太极与玉章冲出地窖时,街面已乱作一团,五六个喀尔喀蒙古马贩被十几个明军团团围住,地上躺着一个汉商打扮的中年人,胸口插着解腕尖刀,鲜血汩汩而出,眼看是活不成了。为首的明军把总正是城门盘查那人,此刻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行凶!给我拿下!格杀勿论!”

    蒙古人惊怒交加,用生硬的汉话咆哮:“他!骗子!茶砖......掺了沙子......换我们好马!争执!是他先动刀!”他们挥舞马鞭短刀,试图突围,冲突一触即发。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玉章的目光锐利扫过现场。她注意到人群外围,一个戴着破旧斗笠的精悍汉子,正鬼祟靠近蒙古人放在地上的沉重包袱,手迅速探入怀中。

    “有诈!”玉章本能拽住皇太极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那个戴斗笠的,他要往包袱里塞东西栽赃!”

    皇太极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就在斗笠汉子即将得手刹那,他猛地抄起摊边一把沉重铜壶,腰身发力,手臂一抡。

    “砰!”闷响!

    铜壶精准砸中斗笠汉子探入怀中的手腕。

    “啊——”

    一包油纸裹着的白色粉末应声飞出,在空中散开。

    “是砒霜!”人群中一个药铺伙计失声尖叫,“是专干碰瓷讹诈的刘二!”

    真相大白,人群哗然,明军把总脸色铁青。刘二抱着骨折手腕,怨毒瞪了皇太极一眼,趁乱钻入人群消失。

    局面瞬间反转。蒙古人悲愤控诉汉商欺诈。明军把总骑虎难下。

    玉章深吸一口气,摘下帷帽,分开人群走到明军把总面前。她用清晰温和的汉话说道:“军爷明鉴,公道自在人心。此等奸人栽赃陷害,意图挑起事端,其心可诛。这些喀尔喀兄弟远道而来,只为换取过冬粮秣。若因小人作祟和误会闹出人命血案……”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恐寒了各部互市之心。明年开春,谁还敢携良马皮毛来此?长此以往,朝廷的茶马税赋……军爷岂非也要受其牵累?”她点出“互市稳定”和“朝廷税赋”两处要害。

    明军把总神色松动。玉章立刻上前一步,将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塞入他手中,声音更柔和:“这锭银子,权当小号替那奸人赎罪,也请军爷代为安抚苦主家属。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至于这些蒙古兄弟的马……确是被奸商所骗,请军爷高抬贵手?”

    银子入手沉甸,玉章的话句句在理。明军把总掂量片刻,终于冷哼:“哼!算你们走运,抬上尸体,撤!”眼看爆发的流血冲突,竟被消弭于无形。

    喀尔喀首领是个满脸虬髯的壮汉,他大步走到皇太极和玉章面前,右手抚胸,深深鞠躬,用蒙语夹杂生硬汉话激动道:“恩人!愿长生天保佑你们,哲里木盟喀尔喀部,永记此恩。”他解下脖子上佩戴的一串殷红珊瑚珠项链,塞进皇太极手中,然后带着族人,赶着马群迅速离开。

    风波平息,皇太极带着玉章回到下榻驿馆,房间狭小简陋。而阿兰被留在晋昌号等候。

    一路无话。皇太极将那串温润的珊瑚项链放在粗糙木桌上,发出轻微声响。他背对玉章,脱下沾满泥泞的外袍。

    玉章摘下帷帽,默默走到窗边,看着喧嚣街市,心绪难平。急智应对耗尽了心神,此刻才感后怕。她知道自己今日表现太过突出:鉴刀、识破栽赃、精通汉话、熟知市井伎俩、更懂得与明军周旋……这些能力叠加,远超一个普通的女真格格。

    寂静在房间蔓延,只有窗外市声。这沉默令人窒息。玉章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芒刺穿透脊背。

    皇太极转过身。他已换上干净里衣,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他拿起桌上那把在地窖里被玉章指出有瑕疵的腰刀,指腹缓缓摩挲冰冷刀身,目光沉沉落在玉章身上。

    “今日……”他开口,声音低沉平静,“你两度解围。鉴刀断淬火之瑕,察奸辨栽赃之谋,汉话流利更通晓市井关节……额亦都家的‘格格’,真是……见多识广。”

    最后四字,意味深长,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玉章心头一紧,知道怀疑的种子已在疯长。她转过身,解释道:“府中管事嬷嬷里,有早年从辽南带回的汉人包衣,略通文墨。妾身幼时,她常讲些关内故事,也教妾身认些汉字,学些汉话。日子久了,便也听得懂,说得出几分。”

    “至于识破那刘二栽赃……”玉章脸上露出一丝类似“想起旧事”的表情,“说来惭愧。府中有个专管采买的碎嘴包衣,常爱讲些市井里听来的坑蒙拐骗勾当,当作笑谈。妾身有时无意中听到些。那刘二塞东西的手法,与那包衣描述过的伎俩相似。情急之下,妾身才大胆猜测。”

    “而搬出‘茶马税赋’……”玉章微微低头,声音更轻,带着点“偷师”的赧然,“这……是偷听来的。家父有时在书房与幕僚、部将议事,论及与明廷、朝鲜、蒙古各部周旋,提及互市、税赋、边衅。妾身……年少好奇,偶尔躲在屏风后或窗外,听了一鳞半爪。今日见那军爷为难,想起家父曾言‘互市断则税赋损,边军亦受其累’,便斗胆拿来一试……”

    解释完毕,玉章眼中带着一丝忐忑,望向皇太极。这番说辞,紧扣她作为额亦都府格格的生活环境,逻辑自洽。

    然而,皇太极的目光并未柔和。他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刀柄。玉章的解释合情合理,细节生动。但是,将这些碎片化的、来自不同渠道的“一鳞半爪”知识,在电光火石间的生死关头,如此精准、老练地组合运用出来——这份远超年龄的冷静、急智和近乎本能的权谋嗅觉,依然格格不入。

    他缓步向前,停在玉章面前一步之遥。烛光在他深邃眼眸中跳跃,审视与猜忌并未消散,反而更深沉。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抬起玉章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直视自己。

    “就算……”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就算你府中有汉人嬷嬷教话,有碎嘴包衣讲市井伎俩,更有幸偷听得令尊高论……乌那希……”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的面颊,“能将这一切,在抚顺城门口、在刀光剑影前,用得这般……恰到好处、浑然天成……这,岂是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为?”

    他的拇指缓缓擦过玉章脸上刻意点出的雀斑,眼神锐利,“你告诉我,这份远超你应有阅历的急智与手腕,又从何而来?”他顿了顿,问出了那个悬在两人之间、如同利刃般的问题:

    “你究竟……是谁?”

    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玉章看着皇太极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冰冷的杀意,知道仅仅用“额亦都之女”的经历,已无法解释她今日展现出的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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