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冢

    “救命——!”

    “别晃了!晕……”

    “凌密使救命——!”

    二人推门。麻绳绕梁,屋顶吊满了紫袍修士!

    咻咻咻——!数支锈迹斑斑的发簪破空而至!

    胥绾春一把推开余衫,侧身急闪,笃笃!发簪深钉入门板,尾部剧颤。

    转回身,一道三丈高的灵符冲天而起,刺目金光晃得胥绾春一缩。轰隆!屋顶塌陷,碎瓦片啦啦啦落了满地!

    众修士哀嚎坠地,乱嚷着“谢过凌密使”,又连滚带爬躲那满屋飞射的锈簪。

    锈簪穿过雕花窗棂,专咬着凌妄射。凌妄眼看那嫁衣鬼猫儿戏鼠一般,将自家公子撵得左支右绌,自己竟一步也近前不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

    唯有那狼狈不堪滚在地上的穆书愿,扭脸打量推门而入的胥、余二人,一双幽深的黑眸,可平静得很呢。

    穆书愿精准避开阿满的鬼爪,目光只锁定三处:胥绾春微微下折的眼角……胥绾春被摘下谪镣的光裸脚腕……胥绾春推开余衫的手。

    黑眸凝霜,玉指轻勾——嗖!怀青藤被强行拽近,穆书愿就势攥紧,白衣翻飞,几个旋身,不由分说撞进胥绾春怀里,嗓音温软:“多谢姐姐出手相救。”

    胥绾春:……

    “那是我的!!”

    阿满扑过来,红袖狂舞,阴冷指甲擦过胥绾春颈侧,一红一褐身影在空中交错。

    分开时,绿影穿梭如风,嗖嗖几声,怀青勾住一只死灰的腕子,猛地一甩,呼——!血红嫁衣刮过空气。阿满未及反应,咔嚓一声,整个人撞裂身后梁柱!

    “啊——!”

    女鬼厉叫,恶狠狠再扑!

    胥绾春不想纠缠,一面闪躲,一面狠狠推怀里那罪魁祸首,穆书愿却似长在身上一般,推也推不开,躲也躲不掉。

    两排贝齿简直要磨碎,声音自齿缝飘出:“小疯子,又作什么妖?”

    穆书愿嗤笑,凉气呵出:“姐姐方才护余师兄的时候,怎的便那般欢快?”

    玉手裹着寒气,倏地拍出,啪!一道灵符贴上胥绾春脊背。

    胥绾春警铃大作,嫩红指尖猛掐他喉咙:“贴的什么?”

    穆书愿被掐得仰头,喉结滚动,眼尾泛红,声音却拗着一股劲儿:“鬼界秘符,贴上便灵脉倒流,穿肠烂肚,痛不欲生。”

    胥绾春一面躲避阿满追击,一面蹙眉感受。一股浑厚的灵力在脊背荡开,不移时,先前因阿满诅咒而生的灼痛,竟烟消云散。

    “焚契符。”胥绾春了然。

    在厉鬼地盘,以霸道灵力强破诅咒——是凌妄的路数。定是怕穆书愿中招,凝了道灵符给他防身。

    胥绾春收手,穆书愿弯腰猛咳。

    胥绾春看不过去,拍背帮他顺气:“抱歉……咳,多谢。”

    砰——!

    赤金丝线交织如瀑,猛地自二人之间冲出,在地上砸出巨坑!木屑纷飞。

    二人闪至半空,脊背相抵,衣摆被木屑扫过,猎猎作响。

    穆书愿何曾得过胥绾春这般温存?心头闷气顿消,嘴上却不饶人:“姐姐谪镣摘除之时,也是这般谢余师兄的么?”

    胥绾春不耐烦地呼出口浊气:“……实在没话说了可以直接塞我一百贯钱。”

    “我的我的!我的!!”

    阿满声音愈发癫狂,赤金丝线天罗地网般罩下,胥绾春一个空翻,自网眼穿出。

    穆书愿早候在这边,继续道:“谪镣被掉包了?幕后黑手是苍梧宫的人?”

    胥绾春已习惯他慧眼如炬。淡淡应道:“嗯。线索已明,凶手是谁,现已显而易见。关键是,如何取证。”

    穆书愿携她左右连闪,躲开丝线,梳理道:

    “苍梧宫小弟子皆困客栈,那人想护同门,必会火急火燎赶来。”

    胥绾春接住话头:

    “他一动,苍梧宫势力便空,便是班枫主场。她忍辱负重多年,定会抓住这千载良机,设法见任树鸣……”

    她摸摸自己右肩,里面还嵌着,班枫那有追踪之效的引魄针。

    “拉她来看戏。”

    琉璃灰眸狡黠一转:“最好让任树鸣那老古板,亲眼看看,她精心挑选的接班人,和这种她瞧都懒得瞧上一眼的厉鬼,有何旧情!”

    穆书愿略一沉吟:“有办法,姐姐!告哀做得到。”

    咻咻咻咻——!阿满红袖一甩,数十根锈花针破空而至,直冲穆书愿揽胥绾春的那条手臂!

    二人身影一闪,瞬息,再次背靠背悬于半空。

    胥绾春:“告哀?你的琵琶?”

    穆书愿点头:“需姐姐指引。告哀净化厉鬼时,能勾出其生前执念——但所弹之曲,须与执念吻合。”

    胥绾春虎牙一亮,拍手道:“正对莫知花胃口!”

    笑容刺得阿满双目生疼,女鬼厉声尖啸:“啊——!!”

    声波冲天,游荡不息!好似泼墨于空,周遭场景,竟随之扭曲,自发换了模样!

    众人惊呼四望。

    凌妄猛地扑向穆书愿:“公子当心!!”

    迟了!那血红嫁衣,已严严实实裹在穆书愿身上!

    同时,凄厉唢呐声炸起!屋内十多个身形,瞬间没了踪影!

    **

    胥绾春睁眼,面前火盆噼啪,右手哭丧棒飘摇,身旁棺材咚咚。一个激灵站起来,又见自己满身丧白。

    “这是谁死了?”凑近棺材试着敲敲,“喂,里面……”

    轰——!

    金光自棺内爆射,轰隆!整座灵堂炸得粉碎!

    呃,好熟悉的操作。

    胥绾春呸着灰从废墟探头,便见一高挑少年踹开棺材板,刷刷几剑撕了寿衣,露出暗纹黑衣劲装,正是凌妄!

    踮脚溜出两步,被聆道剑抵住腰眼。凌妄傲慢的声音凉凉落下:“小妖女,耍的什么花招,老实交待!”

    胥绾春暗啐一口,默默转回身,眸子眨得无辜:“我不知道哇。”

    “公子呢?”

    “我不知道哇。”

    “你为何一身丧服?”

    “我不知道哇。”

    “……先脱了你这身晦气皮!”

    “我不知……呃……”

    胥绾春低头看看这一身白袍,倒比自己的破葛布裙结实百倍,后退一步双手抱住自己,“凭什么。”忽瞥见夜空赤红如血,云雾翻涌,“这天色也晦气,你怎么不上去把天捅了。”

    凌妄:“你!”

    剑尖微动,胥绾春拔腿就跑。

    你追我赶,搅得满屋子都是灰。正跑得起劲,胥绾春忽刹住脚,站在炸塌半截的墙壁前,望着外头蒿草地,摩挲下巴。

    凌妄:“妖……”

    “停。”

    胥绾春并指夹住刺过来的剑尖:“找到你家公子了,看。”示意墙外。

    唢呐齐响,锣鼓喧天——

    野草深处,显出两排开道锣夫,红绸斜披,那身形却僵硬至极,走路姿势,竟是一跳一跳!

    更诡异的是,领头那人,竟手捧金银筐,漫天撒着白纸钱!

    阴锣开喜道,白钱覆红妆。

    凌妄脸都僵了,声音发颤:“哪、哪个是公子?”

    胥绾春啧一声:“莫急啊,压轴呢。”

    执喜牌的仪仗队之后,晃晃悠悠,抬来一顶大红绣球百鸟朝凤喜轿。轿顶香囊轻摇,流苏拂过草尖。端的是温柔旖旎,活色生香。

    胥绾春托腮趴在墙沿瞧热闹:“啧啧,好大排场,你家公子攀上高枝儿了。”

    凌妄这下知道哪个是了,聆道剑铮地劈来:“耍我么?”

    忽听蒿草地里飘来细弱呼救,好似幼兽哀鸣:“凌密使……”

    凌妄警觉回身,目光穿过漫天白纸钱,精准定向声音来处——

    “苍梧宫的小蠢货?!”

    红缨帽下,余衫等人如提线木偶,执着旗幡,龇牙咧嘴地挣扎前行。

    凌妄懵了:“他们怎么了?”

    胥绾春道:“修为不够,只能照剧本走咯。”

    “剧本?”凌妄剑眉蹙起,“你是说……主人教过的……哦,骆驼坟!”

    胥绾春嗤了一声:

    “……绮罗冢。厉鬼怨念太重,撑不住时,会把地盘改成自己幻想的梦境,叫绮罗冢。”

    “那公子他,”凌妄杏眼圆睁,指着轿子朝胥绾春吼,“真在里头!?”

    纸钱轻落,绣帘微掀。血红嫁衣下,露出一点云纹白靴尖,清贵雅洁,只看一眼,便晓得那主人定是出身不凡。

    “公子!”凌妄腾地跳出墙,但厉鬼幻境内又不敢贸动,躁得走来走去,“公子要嫁谁?!”

    胥绾春简直想翻白眼:“自然是……”

    轿帘猛地掀开,“嫁娘”玉白手指搭在膝上,腕子一翻,将一把莫知小花,亮与胥绾春看。

    随即,玉指间流光穿梭,一段琴弦飞针走线刺过莫知小花,一朵朵击碎!腕子一提,残瓣随风零落。

    同时飘落的,还有一方鸳鸯并蒂丝帕,软软垂在草尖。

    分明是官家柔弱娘子暗通款曲的信物,却鬼气森森——活像穆书愿眼尾泛红,委屈控诉:

    “姐姐不来,便如此花……”

    胥绾春:……

    意思赤裸裸:要她去劫亲,激怒阿满,按计划行事。否则,花碎便是她碎!

    胥绾春一张脸阴沉得,比这血月天更胜三分,两排贝齿磨了三圈:“自然是嫁我!”

    凌妄:“哈?!”

    胥绾春丧袍一展,翻身跃出残垣:“我去抢亲,你押阿满来!” 话音未落,人已追轿而去。

    **

    仪仗驻,唢呐歇。

    朱漆木门贴血红双喜,画檐之下,那两盏簇新灯笼,却是森森白色!门插翠绿柏枝,枝系白布条,随风乱舞。红光一闪,好似血溅白幡。

    吱呀——大门洞开。

    少女一身缟素,琉璃灰眸映出眼前诡异的队伍。

    芒鞋踏过蒿草,穿过纷扬的纸钱,止在花轿之侧。众目睽睽下,她深吸口气,袖底绿蔓窸窣生长,探入空中,缓缓挑起绣帘。

    群鸦兴奋乱飞,月光躲开浓雾偷眼看,照见红袖缠缟袂,玉指覆柔荑。

    红盖头下,公子喉结滚动,一手扶住少女,一手提裙,矮身出轿,霞帔轻落,裙摆垂至地面,站定在丧服少女身侧。

    嘀嘀嗒——唢呐声震天而起。

    二人并肩而行,红帔白絻交叠飘在身后,好似鹭鸶交颈,道不尽的悱恻缠绵。

    胥绾春静静走着,心绪散了很远,直到跨出蒿草地,大门竖在眼前,身旁之人一声声“姐姐”,裹着寒凉的淡墨香,逸散至面庞,她才蓦地回神。

    忙借乐声掩护,迅速交换信息:“一会儿阿满到,先弹《白头吟》,激她心绪翻涌。但此曲泛讲负心之怨,难戳她痛处,还需莫知花深挖。”

    穆书愿下颌绷紧,红舌舔过后牙槽,不满道:“姐姐这么着急推开我,怕我吃了你不成?何必白头吟?要激怒她,”弯腰凑她耳畔,“你我拜了天地,揭了盖头,岂不更妙?姐姐,盖头还没……唔!”

    胥绾春一把扯下红盖头,素手狠推他胸口,将他摔出三丈远!

    “夫君!!”

    一声凄叫,美丽少妇推开凌妄,提着红裙扑入蒿草,扶起穆书愿,“伤着没?” 一双美目剜向胥绾春,面上红妆骤褪一半,死灰面皮浮出点点青苔。

    胥绾春厉喝:“穆书愿!”

    “在!”

    穆书愿疾退,嫁衣炸裂!怀中告哀现形——

    琴身莹白如月,琴头乌沉似墨,天蚕丝弦流光溢彩,玉指轻拨,锃——嗡!一曲《白头吟》裹着沉沉怨念,轰向阿满!

    “啊——!”

    阿满妆扮自上而下寸寸剥落,金冠蛛网密布!她猛甩头,死灰双目锁住胥绾春一身缟素,飞身直扑!

    胥绾春足尖轻点,仰身后撤,莫知花自体内飘出,一捧接一捧,往阿满脸上扑。一面左右连闪,躲开阿满袖袍攻势,一面秀眉蹙起,盯紧怨鬼狰狞的面容。

    究竟是何执念?

    还是摸不透……

    只能姑且推测了。

    她总说等夫君,莫非是空闺寂寞,郁郁而终?

    胥绾春高喊:“换《箧中秋扇》!”

    穆书愿端坐枯木,横抱琵琶,玉手微挪,从容变调。

    汉班婕妤一朝失宠,幽闭深宫,以“秋扇见捐”自喻,此曲取其意境,曲风冷寂悲凄,音波如寒雨飒飒,席卷而至!

    阿满抱头嘶吼一声,忽咧嘴笑得癫狂,袖袍一展,指爪狠狠勾起,轰隆——大地剧颤!

    嘎吱——嘎吱嘎——!

    胥绾春眸光一凛,足尖猛蹬,双腿倏地分开,白裙翻飞,整个人腾空而起时,地面那狰狞的树根欻的一声,擦着她鞋底冲出!

    落地单膝点地,被四溅的土石打得生疼,抬眼望去,那裂地而出的虬根,竟如活物般翻卷游走,眨眼已扑至远处仪仗队,轰——!

    “当心!”

    “啊——!”

    地面剧震,数道粗如巨蟒的树根破土暴起,十数修士,顷刻便被虬根卷上半空,八爪鱼一般,在血月下狂舞!

    “救命——!”

    “凌密使——!!”

    众修士声音远远传过来。

    穆书愿抱告哀腾地跳下地,喊道:“凌叔叔!救人!”

    凌妄也慌了:“那你呢?”

    穆书愿:“有姐姐在,无防。”

    凌妄:“有她在才危险!!”

    穆书愿:“误会啊!凌叔叔细想,若姐姐真有歹意,书愿如何还能活到现在!”

    凌妄一噎,虽然看不懂他二人相处模式,但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穆书愿推他:“快去,凌叔叔!您可是父亲亲信,盟主副手!此行既有您在,便不可有人身死!”

    “好!”凌妄咬牙点头,最后瞪了眼同女鬼缠斗的胥绾春,“自己当心!”捏道传送诀,没了踪影。

    穆书愿脸上忧色瞬间消散。

    姑且收起告哀,信步走向那参天虬根,拈块树皮,指尖红光一闪,召出道鬼符焚烬,掠过鼻端,细细辨别,了然:

    “无患木。烧之极香,香气甚烈,可厌百鬼……原来傩面妖真身在此……”

    就在此时,胥绾春警告声破空而至:“穆书愿!身后!”

    话音未落,一只覆着皲裂树皮的干枯妖手,悄无声息,搭在他肩头。随即,一个男人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低如叹息:

    “穆公子……这身无垢白衣,太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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