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被抽离的濒死感席卷而来,四周一阵阵的腐臭味让谈暮清忍不住弯下腰呕出一口血。在视线模糊即将昏倒之前,她连忙先给自己开启了疼痛屏蔽,这才意识清醒了过来。
时空裂隙产生之后,谈暮清考进了时空局,成为了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位打工人。她在转正之后就被分配到了攻略组,工作任务就是调整或者维护书本世界的秩序规则,攻略存在潜在隐患的反派们。
这次她来到的是一个人与妖共存的世界,但凡人无法修炼灵力,于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捉妖师们只能通过缔结契约、借用符咒丹药器物等方式来获取力量。只是一切都是会付出代价的,越依赖于妖力,反噬便越深。到达极限之时,妖仆便会失去控制杀掉所有人。
她这次所要攻略的人便是这个宿命设定中的唯一变数。
谈暮清避开了牢中的守卫,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往地牢的深处走,终于在快到尽头之时躲进了被封印的一间牢房前。她强撑着打开门,看到了自己这次的攻略对象——阮云栖。
此刻的他像是一具残破不堪的皮囊,身上的道道伤口都在泄走生气,整个人都被丢在墙角,连呼吸都轻得难见起伏。
阮家是现存的捉妖大家中的一脉,世代都会豢养契约妖仆,只是长此已久,妖仆力量反噬,妖仆失控。原是会全家陪葬,却偏偏独留阮云栖一人活了下来。曾经难能一见的天才突然落魄,各路指责声和质疑声迭起,阮云栖被这个所谓的官方机构镇妖司所招揽了。
只是阮云栖未曾想到,这才是他噩梦的开始。
阮云栖并没有真正地被镇妖司接纳,反而因为他特殊甚至说是异常的身体被关起来折磨研究了很久。谈家作为镇妖司的得力助手,逐渐发现了他身上的秘密。
阮云栖不会受到妖力的反噬,而他的血也能减轻其他捉妖师的反噬效果,甚至对于致命伤病也能起到一定治疗的作用。
谈家得知后,家族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经过内部讨论,他们并未将这件事情昭告于天下,反而对外宣称他因体弱病死,并且定期开始对外高价出售所谓“灵药”。
于是,阮云栖理所应当地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谈家地牢中,每天吊着一口气,给那些“救世济民”的捉妖师们提供着养料。
天天过着这样的日子,真的很难不成为影响时空稳定的巨大隐患啊。
谈暮清在心里感叹道,转而也察觉到了自己替换的身体此刻也快一命呜呼。
她这次所扮演的是谈家的长女,只是很不幸,她也是谈家的一个弃子,因为整个谈家都在围绕她的弟弟谈啸运作。
她从出任务的地方一路赶回来,临到主城被下死手之时,才偶然得知了这一切的主使竟是自己的父亲。只是透露消息的人已经被她所杀,一切便又被粉饰成了她被仇家所追杀。
拖着一身伤回到家中,她从偏门而进,很快就来到了地牢之中。苟延残喘下,她理所当然地想要抓住所有活下去的可能。如今,如果再拖延下去,哪怕有外挂让她摒弃疼痛,她的身子本身也撑不下去了。
她别无选择,只能凭借着阮云栖的血暂且稳定生命体征。
谈暮清捂着受伤的腹部缓缓地靠近阮云栖,另一只手自然地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脚步声越来越近,阮云栖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根本无心去想眼前之人是如何进来的,也不会猜她想要去做什么。
是谁都无所谓了,日复一日地取血早已让他麻木。
谈暮清的动作有些迟缓,拿着匕首的手也因为身体到达极限而抑制不住颤抖,鲜血也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地滴在地上,一直滴到了阮云栖的身上。
冰凉的匕首贴近皮肤的时候,阮云栖还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谈暮清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再乱抖,让动作能够麻利一些。她用刀子刺向他的手臂时,速度快又准,等到血液装满容器,又迅速用布条将伤口按住。
直到她将那血液一饮而下,稍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回温之时,才发觉阮云栖不知何时又开始看向了她。
房间里的味道很大,口腔中的血腥味加剧了她胃里的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没有吐出来,皱着眉嫌弃道:“你的血……真难喝。”
阮云栖看着她嘴角尚且挂着他所最厌恶的自己的血,此刻心中有些怪异的波澜。
谈暮清靠在墙上,随口说:“如果刚刚不取你的血,我会死的。”
“……”
阮云栖打量着她满身的伤,大概也能看出来她的确是走投无路。
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考虑别人的情况呢?
谈暮清感觉到自己伤口的血已经有了凝固之意,终于有了几分力气,抬眼看到阮云栖干裂的嘴唇时,她略微思考了下,从自己的身上找出了很小的一个水壶,用手试图推过去。
阮云栖:“……”
他死气沉沉地望着对方,眼珠转了转,又看了看眼前的水壶,但是没有去接,反而又将目光再次游走在对方的脸上。
谈暮清思忖片刻,干脆自己上手了,可刚刚接近,阮云栖就艰难地扭动了自己的头,抿着嘴不去触碰。
他说:“杀了我的话,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破碎的字句断断续续,让谈暮清下意识蹙眉。
“不识好歹。”谈暮清倒也没跟他计较,只是说,“我没有恶意,这水里也没有毒。”话音落下,她便当着他的面饮下一口。
阮云栖了无生气地回:“取我的血不需要这样。”
“你……”
谈暮清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了地牢外有人要来了。
地牢的符咒再一次被解开,对方也看清楚了地牢内多了一个人,不由大惊失色:“大……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每日取血炼药的任务是这个世界女主姚风眠所在的百草庐所负责的,而姚风眠尚且不清楚谈家内部的这些暗流涌动,手下之人便也不曾知晓其中之事。况且那些以谈家主为首的人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表面上甚至还在寻找陷害谈暮清之人。
谈暮清没有解释,只是抬了抬下巴:“先做你的事情。”
那人不敢多问,俯下身子取出容器,如往常一样开始取满今日份的“灵药”。只是他在取血之时看到了被布条掩盖的新鲜伤口,拿刀的手一顿,加上大小姐出现在这里,他多半知道了原因。
谈暮清靠在一旁,看着加在阮云栖身上的符文禁锢忽明忽暗,身上的伤也显现得一览无余。
除了每日取血时留下的固定伤痕,他的身上更多的是一些旧伤。那是最开始他所挣扎反抗留下的,经年累月后,那些旧伤看起来都温和了不少。
阮云栖额头的发丝被汗水所浸湿,他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血液顺着伤口蜿蜒而下,速度一旦减缓,取血之人便会再在伤口上加深,直到容器被彻底填满,伤口便也毫不处理地丢在了一旁。
“等等。”
取血之人刚要离开,便被身后的大小姐叫住了。
“把血留下。”谈暮清有气无力地说,“我快死了。这份药给我留下,另外,去让姚风眠把之前处理好的药再给我拿来一份。”
那人进退两难地看着谈暮清,还未等想好措辞,便又听到她吩咐道,“顺便直接告诉姚风眠吧,把这取血之事就交给我,我要养病。”
“大……大小姐……这……”
“出了问题让她找我。”
那人神色复杂,但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多嘴。他只觉得自己一个无足轻重之人被委以重任,胆战心惊地应下离开了。
谈暮清出现这里的事情告诉了姚风眠,便等于也告诉了其他所有人她活着回来了。
谈家主向来讲究个颜面,既然一开始做那些杀她的事情是转嫁给他人的,此刻知道她还活着就不会轻易在短期内再撕破脸。
谈暮清可以死在外出任务时,却不能死在自家的地牢之中。
更何况,随着剧情的开展,她的倒霉弟弟也将出去历练,谈家主此刻正忙着操心那边,近期是顾不太上她了。
等到取血之人离开,谈暮清再次捏着鼻子喝下新鲜的血液。缓了一会儿,她拿起阮云栖刚刚受伤的胳膊,再次缠绕上布条。
“不需要的。”阮云栖淡淡地说,“死不了。”
谈暮清垂眸对上他的眼睛,毫无波澜地说:“最近养病,我需要质量更高的血。”
“……”
阮云栖扯了扯嘴角,只当这是她的一种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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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谈家主也得知了谈暮清并没有死的消息。
他听后只是叹息道:“我那苦命的孩子啊。”
“——可真难杀。”
暗卫继续说:“大小姐还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地牢外的院子,说是以便养伤。”
“她倒是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谈家主凉凉一笑,“无妨,告知她别把那药引弄死就行。”
他清楚自己现下没有办法现在再将受伤之人从派出任务再次暗杀,只能假借着追查着凶手的下落,说着家中存在着细作,吩咐着去铲除一些他这宝贝女儿的一些手下。
顿了一会儿,谈家主又问报信的心腹:“谈啸现在如何?”
“公子已经离开了主城,正在前往沉璧泽的路上。”
“……好。”顿了下,谈家主又嘱咐道,“再多派去几个暗卫,保护好他的安危。毕竟……”
沉璧泽藏着重大的机遇,同样也隐藏着重大的杀机。这是谈家主夜观天象,推算了几个月得出的结论。
他始终相信,谈家的命运掌握在谈啸身上,因而这次冒险也是他为肯定自己的选择而做出的赌/博。
至于谈暮清,她本身命格便有缺陷,只能作为为谈啸挡灾的赝品,前一二十年的培养只为现在献祭舍弃的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