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

    常绍的呼喊声骤然响起,包围圈中间的高挑“男子”一晃神,没收住力,直接劈向对面的男人。对方也似乎因为一瞬的分神瞪大了眼睛抬手来挡。

    南湘子心中连道不好,力道根本来不及再收回,对方竟是躲也不躲。这一手刀真劈上去是会要人命的!

    忽而一折扇在她面前展开,南湘子顺势化刃为掌,却也是狠狠拍上。那扇发出细微扇骨断裂的声响,扇面却是抖了抖,便叫人收了回去。

    南湘子松了口气,便见蔚先生收回折扇的半途,右手抖得厉害,未合上的扇子便直直落在地上,彻底裂作三瓣。他收回手,勉强笑道:“诸位,依在下来看,便不必再比试了吧?”

    蔚先生虽说是个文人书生,但众人到底摸不清他的来路。况且方才的“比试”南湘子在两人手下已然占了上风,方才这一下又让他整个手的状态看上去都不太乐观。

    众人到底不好不给蔚先生面子,这时间常绍又凑上来,便有人立即问他,“你怎么这时候才来,乱叫一通害得蔚先生舍身受伤!”

    常绍对着拿他做台阶的人狠瞪过去,那人便悄无声息退到人群里。他也并未搭理,只朝那位才被围攻了的年轻郎君走去,转头对众人斥道:“半月前你们的人还在草席破屋里头躺着动弹不得,吃了人家给的药、得过好处,转头却要打。天地良心,绝无这般道理!”

    原还有这一重利害关系。南湘子打量过众人,最终又将探究的视线放在早已退至一侧的“蔚先生”。她仅仅飘过一个眼神,对方却有所觉地抬头看过来。他笑着似乎想对她摆摆手,却在下意识抬起受伤那只手后又轻笑着放下。

    南湘子垂了眼,不再做声。

    这边山窝窝里悄无声息地达成了一致。两日后,远在京城的一处高门府宅被人叩开。

    开门的仆役先看见门前一马车,又打量门前的陌生面孔,像是南方的汉子,问道:“是什么人,可有登门贴?”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件叫巾帕包裹好的什么递过去,待那仆役看清是个什么东西,险些没拿稳。府中仆役将手中物件递回去,慌张道:“快些走,这东西呈到别处去!再不走我们可是要报官拿你们了!”

    仆役的驱赶声带着恐吓,来人脸色变了变,便听马车里的人伸出一只手来,又递出一个牌子。

    “小兄弟,从前的老将军定然不会放任手下人的冤屈不管,请您将这个代为转交为老将军。”

    手中的木牌没什么特别的,只一面刻了粗糙纹路,另一面上刻着“张鑫”两个字。仆役手中拿着这牌子,先前那人又将最初拿出来的东西交给他,道:“小人也是受主人家的嘱托,捎了口信给老将军。”

    仆役揣着这两样东西,重新进了府邸。不消一刻钟,门重新被打开,那仆役看了一圈,招呼将马车带到后门去,“动静小点,别声张。”

    先前扣门的人带着张鑫一路到花厅,又等了些时候,远远听见拐杖敲击声,一硬朗老人身后跟着两小厮跨过门槛。

    老者坐下后来回打量过两人,最后目光落到张鑫身上,“这位先生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回老将军的话,能否容小人先讲一段民间传言?”

    德高望重的老者沉吟片刻,准了。

    “确说曾有一平头书生,科举不中,亲人不和。投身行伍二三年,却始终是无名小卒。

    这人原就科考过,被同期入伍的认出来,因此格外受排挤。况且半路出家,武功造诣也是平平。因而混得尤其差。

    不过书生念过书,懂得不少东西,暗地里为自己和将军家里的小姐安排了份露水姻缘。“

    坐于上首的人皱了眉头,却并未打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份被仔细包裹住的令牌,上面血迹已干,却无人擦拭。

    正面刻字不需多看,反面刻着一个“未”字。

    这大理寺卿的官位如今另有人在坐。

    “书生从此平步青云,在军中的官阶一升再升。人无雄心可死,这话在书生身上同样适用。

    武官到底还是低了些。倘若能号令千万人,又怎会死守区区百人职?

    书生自然也有了计量——他暗中买通了人在马草加了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又在攻城战里,叫人惊了他丈人的马。

    自此,丈人赞他英勇杀了那不中用的马匹救下自己,妻子感激他的恩德死心塌地。书生再也不用被叫做书生,人人该恭敬称他一声将军。”

    老人的眉头自此没再放下,问那盲眼的,“你为何瞎了眼?”

    “小人张鑫,十四岁随将军您一路南下,是个没本事的人,将军恐怕记不得小人。这双眼是小人自己趁乱拿断木戳瞎的。小人命大,当年某位大人除后患之时,小人侥幸蒙混过关,身上挨了几刀也没死成。”盲眼的说着扑通跪下去,“求大人主持公道,为营里冤死的上百号兄弟平恨呐。”

    老人哈哈一笑,眼瞅着厅中两人,道:“说的什么胡话,又要主持什么公道?还不快识趣灰溜溜地滚远点?”

    先前陈情的二人具愣住,便听老人又添了一句,“这东西我扣下了,招摇过市的合该脑袋落地。”

    张鑫还要再说,另一人已经拉扯着他道着谢退开。

    等到两人回到偏门,引路的仆役打量周遭一圈,压低声音道:“我家大人请先生代劳向那位问好。”

    “只不过,宫里新殿的修缮要不得两月。无论如何,还请早些给个准话,才好便宜行事。”

    那南方汉子也不含糊,回话道:“不瞒您说,正是等的这句话。我家主人实际还有一句话——倘若可以,不知道能不能派几个人明面上跟我们一道去?单论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恐怕不等赶回去,路上就要被人咔嚓了。”

    那仆役往后门旁的屋里招呼两声,里面当即出来了几个人,看样子不是一般杂役,且似乎在他们出厅门之前便已经在这等着了。

    汉子悄悄抹了一把虚汗,心道幸亏没忘记主人家交代的话,要不然这些人可不一定是来护送的了。

    马车才一走,原先在路边蹲着的一个不怎么打眼的人便二话不说站了起来,直直朝他们反方向去了。

    这人一路走到宫门口,出示过腰牌直往后宫里去。

    出京城的马车才走了几里路,果然又有一拨人跟在后面出了城,一路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几人悄悄琢磨——传着说先太子下落不明,但如今还有疑似太子旧部活动。为何不以装神弄鬼直接拿下。

    难不成真有人能在沉船之后死里逃生?

    宫里的人怎么想的不知道,这一路走的注定要比原本来时慢上几分,远在天边的营寨里此刻甚至还有空闲开上几壶酒庆祝。

    大约是因为早早准备了,人员又颇为一心。城里出来的府兵无功而返了好几回不说,他们还趁机拦下了不少从别处运来缴匪的粮草衣裳。这东西倘若真送到了,营寨里的人哪里还撑得住。

    还是玉面郎君预先猜测了会粮送来,说起来该敬这人一杯,这位郎君多少算出了大力气。然而席间却无论如何找不到这位郎君的身影,有人胡乱拉住一个该值守哨塔的正要斥责,一问才知道玉面郎君替了这人。

    寨子里欢快非常,哨塔上夜风一吹倒显得有点冷了。里面的人似乎并不怕冷,合身的装束只衬得她身形格外挺拔。风溜过她手边,随着哨塔下的开门声,顺着灌了下去。有人沿梯而上,颇有节奏的脚步声冲淡了几分此处的冷清。

    南湘子似乎早注意到他过来,猛然转身却对上他讶然的神情。蔚先生稍向后错开些,露出手里提着的东西——一壶酒和些下酒菜,“众人都在庆祝,我听说你在这替了值守的人。半夜三更,就算有人想攻上来,也得考虑会不会误踩布在外面的陷阱。”

    这人之前为了替她解围,手腕被她误伤。现在整个手被包成粽子一般,也看不出究竟怎么样了。说起来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蔚先生性格平和又为人颇为真诚,她探过他几回病,又见识了这人非凡的智慧。熟络起来竟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也难怪寨子里的人都对他颇有几分敬重。

    “说到底没那么熟悉,待在里面难免不自在,吹吹风也挺好,正巧值守的人也要振奋振奋精神。”她看着蔚先生将拎来的东西暂且放下,原本有些埋怨的话,这会也说不太出口了。

    只见他倒了浅浅一碗递过来,笑问:“来点吗?”南湘子看看他受伤的手,心说恐怕他喝并不合适,然而蔚先生似乎事先预料她想说的,晃了晃手里拎的酒壶,“我只带了半壶,况且这是山上的粗酒,不会醉人。”

    真是一张巧嘴,让人没办法拒绝。南湘子笑了笑还是接过来,“难为蔚先生费心。”

    半轮月因此晃晃悠悠地从蔚先生手中到了她手里。难免就有些想念北街,酒碗凑到嘴边喝一口。说是酒,喝到嘴里还能咂出几分粮渣。再喝上几口话匣子不自觉被打开,南湘子再看身边这人不由得有点恼了,“蔚先生诓人也能让别人毫无察觉。”

    那人像是喝不惯手里的酒,品了两口只是端着,近乎是无奈开口,“我何时诓人了?”

    “怎么没有?”南湘子扭头瞥他一眼,“不晓得官府的人拿的什么主意,但看寨里人的口风,有意要撺掇我同意直接带人攻城。”

    “他们哪找得到小娘子在哪个哨塔上?今晚至少是算计不到。”蔚先生带着笑,南湘子却笑不出,“蔚先生总不能是专程来送酒菜来的。”

    “真冤枉,一片好心也成不怀好意了。我说的哪一句话蒙骗过你?”说话间他一个不小心将那种包得严实的手磕在围栏上,蔚先生登时皱皱眉头不再言语。

    似乎是贸然开口惹恼了他。

    南湘子不禁有些愧疚,她只是恼于眼看着就要真的带着众人谋反,可这实在与她初衷背道而驰。原本答应下来不过是为了避免两方恶战死伤惨重,蔚先生是许诺过这不过权宜之策。

    如今眼看就要真刀真枪对上了,他却半点表示没有,好像完全没有这回事。真要打起来,不光寨子里的要挨刀子,城里面手无缚鸡之力的众人才是最会被殃及的。

    “你的伤——还好吗?”她稳下心神斟酌开口,“方才的确是我心急了,多有冒犯实在抱歉。”话音刚落就见对方已经神色轻松地笑着看过来,道:“倒也不必为此介怀。”

    蔚先生靠围栏坐下,手中的酒碗也被他放在一旁,并未消减多少——他似乎不擅饮酒。

    兴许是月光作祟,总觉得这人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也平白显得出尘。南湘子也跟着坐下来,又喝了一口酒,越发觉得其实也还不错。便见蔚先生转过头来笑了笑,道:“虽是浊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同我说一说,若是我晓得定知无不言。”

    南湘子闻着手边酒壶里的淡香,毫不迟疑地对上他笑意盈盈的一双眼,问道:“你是什么人?又究竟要做什么?”

    蔚先生听她前半句话先是一愣,待她说完却又摆出无辜的姿态来,“原本家中有些钱两,后来没落,时时叫人算计家中底蕴。无奈之下变卖家财上山投奔而已。”

    这倒是和她之前打听来的差不多,那些山匪也只知道这人莫名其妙弄来不少值钱东西,新政刚下时候城里严防死守,山上险些饿死人,多亏了那些救命的粮食和钱物。

    南湘子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想到身侧之人发出轻轻的笑声。她被这一声笑弄得有些慌,不知对方何意,“你笑什么?”

    “不曾想过小娘子会先问这个,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说着这话,显得有些没脸没皮,像是她特意关心这人。南湘子却松了一口气,张口准备再问,却见蔚先生摆了摆手直摇头,“光你一个人问,我答。好不公平。”

    “你待如何?”

    “你方才问过一个问题,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问,你来答了?”

    这像是生意人才有的习惯,南湘子暗中记下,随后点点头,“尽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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