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路

    崖底雾气弥漫,慕容檀的靴底碾碎了一截枯枝。

    这是一个人。从他别样的装束和迷惘的神情来看,这绝非围猎场上本该出现的人。

    慕容檀屏住呼吸,借着他微弱的烛光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衣衫褴褛,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贵气,腰间悬挂的狼牙吊坠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咔嗒”一声轻响,倚在岩壁边的少年猛然抬头。他指节泛白地攥着块尖锐碎石,展现出防备的姿态。

    “误闯猎场的东西。”慕容檀松开按在匕首上的手,“原来躲在这里。”

    眼前人垂下睫毛,阴影掩去眼底暗芒。

    “你是何人?”

    “燕国,清河公主。”

    少年琥珀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他警惕地后退半步,却并未再显露出敌意。

    “代国与燕国曾有盟约。”他冷不丁开口道。

    “父王曾说过,燕国清河公主,刀术冠绝北境。”他顿了顿,“我是拓跋珪。”

    这个名字让慕容檀心头一震。代国皇子,传闻中早已死在流亡途中的继承人,如今竟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这句话,应当我问你吧。”拓跋珪阖目反问,仿佛说完这几句话,已经用完他全部的力气。

    “燕国灭亡,公主却出现在秦国的皇宫——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慕容檀冷笑,这人都快死了还在套她的话:“就凭我可以带着你,逃脱追杀。”

    “你既然躲在这里,无非就是不想见到有些人。让我猜猜,你在躲谁。”

    “是代国旧部?还是……秦国太后?”

    听到后者的名字,拓跋珪的眼神黯淡下来:“代国的人想拿我当筹码,与太后合作,实现篡国的狼子野心。”他攥紧拳头,“我逃了出来,一路躲藏,最后被困在这悬崖下。”

    夜风掠过崖底,带着初春的寒意。慕容檀沉默片刻,忽然解下披风扔给他:“穿上。”

    拓跋珪愣住:“你......”

    “你打算一直躲在这里?”慕容檀打断他,“等代国的人找到你,或者饿死?”

    少年抿唇不语。

    “跟我合作。”她直视他的眼睛,“我把你献给扶霄,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扶霄——秦国国君。

    拓跋珪瞳孔微缩:“你要拿我当投名状?”

    他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亡国之人:“你身上流着的,可不是秦国的血。”

    “不。”慕容檀摇头,“我要你主动向扶霄投诚。一个活着的代国皇子,比死人有用得多。”

    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慕容檀环视了一圈他居住的环境,崖壁背后的山洞是一个短暂的寄居之地,里面有掩盖起来的火堆,和一些野果。山洞的不远处,甚至还有一匹鬃毛凌乱的白马。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我能让你活下去。”

    慕容檀哑然失笑,他不会打猎,长久留在这里只能是死路一条。

    她一步步走近,凝视着拓跋珪的双眼:“你想好了吗?”

    ”是继续逃亡,成为质子……”

    “还是带我一起出去,重见天日,回归故土。”

    月光洒在两人之间,拓跋珪的眼中挣扎与决断交替闪过。

    -

    扶霄尚未带人排查完整个猎场,便收到一则快马加鞭的消息。

    慕容冲跪在太极殿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玉砖。少年脊背绷得笔直,却止不住袖中颤抖的指尖——同心蛊的共感不会错,血脉在灼烧,这是慕容檀遭遇了什么的征兆。

    这个进宫以来未向任何人低头过的少年,此刻端正地跪在帝王营帐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陛下许猎得彩头者一个心愿,臣在此斗胆请求陛下兑现承诺。”

    “臣与公主相约于暮时相见,日落将至,臣秭却不知所踪。”

    “求陛下.…..”他哑着嗓子,“派人去猎场搜救。”

    扶霄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朵黑花。帝王抬眸,看着跪在帐外的红衣少年——那个向来骄傲的慕容冲,额头紧贴青砖,脊背却挺得笔直。

    “陛下。”赵整低声提醒,“猎场东南角尚未搜查。”

    扶霄漫不经心地合上奏折:“朕记得,彩头是许你一个心愿。”他指尖轻叩案几,“为何不求朕赦免你慕容氏?”

    “你可以利用此机会出宫,你不喜欢这里吧。”

    “为何笃定慕容檀遇险?”

    慕容冲袖中的手猛地攥紧:“臣只求陛下派人搜寻阿姊。”少年声音嘶哑,“同心蛊......有异动。”

    同心蛊,燕国秘术,扶霄早年有所耳闻。可生死人肉白骨,一人濒死,另一人折寿为其续命之,自此同心同命,生死共铭,一人亡,另一人也无法独活。

    案上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扶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确实没算到慕容冲和慕容檀竟然身中同心蛊毒。

    帝王起身发布诏令,玄色龙袍掠过满地月光:“羽林卫全部调往东南崖搜寻。”

    待众人离去,扶霄从暗格取出一方冰玉匣。匣中两只蛊虫正疯狂撞击壁面,其中一只已呈现濒死的灰白色。

    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匣上纹路——这是个意外之喜,慕容冲的软肋,终于明晃晃摆在了台前。倘若能用的称手,这会是他手里一把得力的刀。

    微风拂过,帷帐被掀起一角,扶霄看着猎场东南角远去的人马微微蹙眉。

    -

    赵整带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东南方向寻去。

    这悬崖不高,坡度却分外坎坷了些,若是寻常人掉下来定然没命,清河公主是练家子,约莫不会到没命的境地。

    可这猎场终究变数大,若是运气好也罢,运气不好,他回去复命可就麻烦了,赵整如是想着。

    “那边有人!”

    众人循声看去,路边的丛林有一处翠绿衣角。走上前去,却是昏睡着的明妃。

    韩心若被吵醒,面带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你们是谁?”

    赵整福了福身:“见过娘娘,属下皆是陛下派来搜救的。”原本只以为找到慕容檀便可以了事,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失路的明妃。

    “还不快扶本宫起来?”明妃的脾气一下便上来了,众人只得听任她颐指气使。

    “是慕容檀告诉你们我在这里的?”

    赵整低着头,“回明妃娘娘,清河公主尚未找到。”

    韩心若愣住了。那个女人被她骂走了,不会真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吧?

    这本应该是她最想看到的结局,此刻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韩心若看着熄灭的火堆,有些烦躁地踢了踢。

    “那还不快去找!去,一队往这边一队往那边,若是这点事也办不好,陛下拿你们是问!”

    “是,是。”赵整苦哈哈地点着头,不是传言明妃与清河公主有嫌隙吗,这股无名火冲他而来着实太不合理了些。

    赵整的人马在崖底走了一圈又一圈,终究一无所获,没有寻得半个人影。

    夜已深,众人只能无功而返,明日继续加大人手搜寻,营帐里注定是一场无眠之夜。

    崖壁的另一面,丛林里升起了浓浓的瘴气,方圆十里几乎无活物敢靠近,若有,也只能是毒物。

    隐蔽的山洞里,慕容檀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流亡的皇子。这人如一只年幼的毒蛇蛰伏在这里,即使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他也会用单薄的一把刀和敌人同归于尽。

    她在这里和他僵持了一天,此地隐秘性极好,有藤蔓为壁,夜里又有瘴气蔽目,赵整等人找不到他们也正常。

    慕容檀也不急着出去,身上伤口并不致命,这里处境尚算得上安全,最重要的是,她不想白白放走眼前这条大鱼。

    “我出去打猎,尚且还能撑上几日。若是单凭你那些野果果腹,怕是早就饿死了吧。”

    “打算在这里藏多久?”慕容檀将一个野果滴溜溜滚到他跟前,“要知道,外面那些人可是对你虎视眈眈呢。”

    拓跋珪侧目并不看她:“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你执意待在这里,我也不介意拉个人陪葬。”

    “你武术不精,要杀我恐怕是有点麻烦。”慕容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拓跋珪被她看得面上有些发红,恼怒地握了握怀中的匕首,转过头去冷哼一声。

    慕容檀咬着果子,思索着这三脚猫功夫的小皇子是怎么在乱世里存活到现在的。他就不怕那些人伪造死讯将他彻底抹杀吗?

    除非他身上有什么秘密,足以对那些人产生威胁。

    “你就不怕他们李代桃僵,来一记狸猫换太子将你废黜?”

    “呵。”拓跋珪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

    拓跋珪身上的东西,是他们为之追杀的理由,也是他要拿命保护的信物。

    “夜深了,早些睡下吧,明日再做打算。”

    “别灭了我的蜡烛。”拓跋珪无甚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便闭上双目,倚着墙壁和衣而眠。

    当晚的睡梦中却是极不安稳的。

    拓跋珪在无尽黑夜里逃亡,母亲跌跌撞撞拉着他奔跑,将他紧紧护在怀里,直至被人拉开。

    “珪儿,快逃,快逃!”

    她嘶喊着,拓跋珪闭上眼继续不知疲倦向前跑去。

    噩梦般黑色的大手紧紧追在他后面,遮天蔽日,下一秒将他狠狠拉回来——

    “不!”

    拓跋珪自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呼着气,全身上下出满冷汗,破碎的意识几乎溃不成军。

    他头脑尚处在紧张中,入目却是一片死水般的黑暗。

    蜡烛,燃尽了。

    噩梦里无数次上演的画面在此刻化为现实,拓跋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挛缩成一团,像一个佝偻的病人,痛苦地想要剖开自己的心脏。

    脑子里是一团乱麻,耳边却是密密麻麻的嗡鸣声,心里的恐惧与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拓跋珪感觉黑夜里有无数双手正伸向他,将他狠狠撕碎。

    压抑,迷茫,恐惧,悲伤,想要大声哭喊出来却如鲠在喉,正如之前无数次精神上的绝境一样。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盖上他的双眼。

    “别怕。”

    不安的境况有了一丝转机。

    拓跋珪像在沙漠里行船的人,一滴甘霖落在他垂死的生命里,入目的血色伴随着拉扯他神经的绝望感褪去了,回忆里漫天的叫喊声也逐渐偃旗息鼓,于是他紧紧握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拓跋珪平生第一次从噩梦中安渡,他睁开眼。

    清晨的阳光透过藤蔓一丝丝投射进山洞,他倚靠在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里。慕容檀半侧着身看向山洞外,一只手被他紧紧握住,旁边的地上散落着沾血的刀柄,断身的毒蛇尸首和一地烛泪。

    “慕容檀。”

    拓跋珪找回自己的声音,呼吸微弱地开口道: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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