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商人叫玛卡，是从漠北最北的阿曼陀过来的商人。

    据他所说，他们那边不分四季，只分旱季雨季，旱季时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漠，平日他们都住几十米深的湖洞里，待到雨季来临，荒漠成了汪洋，他们又一路迁移，朝着高处搬家，在雨树长成之后，住到树里面。

    听起来很是浪漫，但太难了。

    玛卡的女儿玛索就是因为意外摔下湖洞，伤了心肺，病殃殃的，四年前去世。他的妻子也在雨季被季鸟抓走，尸骨无存。

    在他们去世后，他也如同部落的其他人一般，搬离了阿曼陀，去往南边一些的阿曼利，开始了游商的路，短短几年，从一个打杂的，到现在大商队的队长。

    “那年南黎旱季过来，问我们找一种龙化成的草，我们都没听过，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就走了。直到那年雨季，我的玛索没了，我将她藏如湖洞，见到了雨神。它受伤了，很快死了，泡在湖里，就一天时间，尸骨长满了胡草，我知道，那应该就是你娘找的药了……”

    雨神是他们那边的蛇，有角有爪，只在雨季出现，夏季从未见过，但是那年就那么巧地出现了。

    它死后不到一个时辰，尸骨便被各种游鱼猎光，唯独心脏完好无损，就在一日内长出胡草，一点点缠满了蛇身，宛如草龙。初初捞起来时候十来米长，放着放着，水分消散，尸骨消化，就变成了半臂长的草龙。

    黑色丝草绕着其中的蛇骨，蛇角，蛇爪，一应俱全，就像是那话本中的龙一般，周身散着些腥味，还有一股很奇妙的药香。

    南风只是靠近嗅了嗅，边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清醒感，这草便不是天问草，也是难得的好药。她看着满脸胡子，看不清长相的玛卡，心情有些复杂。

    “你就这么给我了？”

    玛卡点了点头：“报酬当初南黎已经给我了。”

    若不是她，他的玛索连那一年都撑不过。

    南风拿着盒子，有些烫手，思索片刻，道：“这东西，我就厚颜收下，具体的，我娘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不如你等她回来再谈？”

    出乎意外的，玛卡摇了摇头，蓝色的眼眸中带上忧伤。

    南风一怔。

    玛卡苦笑：“当初南黎走的时候，说带我们一起，我拒绝了，不到一年，我的玛索、莫纱就不在了，我没脸见她。”

    南风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憋了半天，只道：“节哀。”

    玛卡扯出笑容：“已经过去了，我也走出来了，这东西，我拿着也没有用，你好好放着，等你娘回来，替我和她说一句，玛卡见到她的小姑娘了，和她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南风抿了抿嘴，有些好奇：“我娘怎么说我的？”

    “她说啊，她的小姑娘是世间最好的小姑娘，小小的，弱弱的，需要小心呵护……”

    玛卡盘腿坐在毛毡上，说着那些往事。

    他的官话很是流利，但带着浓厚的漠北口音，深沉的，又有种域外的舒缓，听着很是舒服。

    就是吧，他是不是记错了啊。

    什么小小的，弱弱的，他果然还是官话没学好吧。

    陈萱几个坐在一边，看着同样盘腿坐下，杵着下巴，用心认真听着的南风，怎么看，怎么想，也很难把这个形容和她联系上。

    只能说，果然是亲娘眼中的孩子，格外与众不同。

    ……

    南风听完了玛卡说完自家娘亲的事情，再看他那不好接触的模样，也觉得亲近了几分，没做什么犹豫，就拍板买下了他的货物。

    他这次出来带着大批上好的皮毛，香料，除了要换钱以外，还想换上粮食、锦缎、茶叶这些物资。

    在应苍城附近，哪怕是去周围四个郡，能吃下这么多货的人也不多，哪怕吃下，也会狠狠压价。

    但是对于南风来说，再多的钱不及她娘一毫，她一眼不眨地就拍板买下了这六位数的货物，甚至连清点货物都没有。

    玛卡见此，无奈叹气：“小姑娘就是心大，不怕我骗你？”

    被骗？

    她南风最不怕的就是被骗钱了，整个应苍府的钱庄都在她手里，这点钱还算不上什么。再说，有那份药在手，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

    南风抱着那用木盒子装好的天问草，笑：“我信你。”

    玛卡欣喜之余，还有些哭笑不得：“你这点，就和你娘一个样，她当初也是先给我报酬，也不怕我收了东西不管事。”

    南风笑吟吟：“那是因为您人好，值得信任。”

    玛卡大胡子下的脸红了两分，捏了捏胡子，转过话题：“再好，该有的流程还是有，我玛卡从不糊弄人，货物都在仓库里，你回去找人过来清一清，清完了，我也走了。”

    南风敛着眼皮：“您便是不去家中做客，也得看看腿吧？我认识一个神医，医术超群，应该能让您好得快些。”

    本想直接回去的玛卡迟疑了：“可是……”

    现在已是六月，回去刚好能在大雪封路前回去，若是晚了，只能等到明年，那也太长了。

    南风也知道漠北的天冷，安抚道：“让他看看也用不了多久，您也不想以后就瘸腿了吧？”

    没人会想要当瘸子，玛卡作为胡商更是，他犹豫之下，还是点了点头。

    南风松了口气，又皱起眉头，小心翼翼道：“神医不喜欢出城，马市这边的到底不太方便，我家在城中有空闲小院，不如您和商队先住到城中，待神医看好后再出城？”

    若是一开始，玛卡定然拒绝，但前面都应了看医了，还是神医，让人大老远专门跑出来看，确实也添麻烦，他只能继续迟疑地应下。

    南风便像是解决什么大问题一般，展开笑颜：“这样，神医应该会好请些，他医术好，就是脾气不太行，到时候玛卡叔还要多担待些。”

    玛卡摇头，摸了摸自己依旧疼的小腿，感慨：“能看好，别说骂我，就是打我我都笑着给他打。”

    南风：“您放心，那我肯定帮你打回去。”

    ……

    陈萱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早在一开始就侧了脑袋，免得脸上的憋笑暴露出来。

    这小祖宗脾气不好的时候归不好，糊弄人的时候还真是有一套。

    就老大夫都叫脾气不好，也没谁脾气好了。

    他们就这么听着南风一路糊弄，糊弄得人起身去通知人收拾行李，决定马上就搬进南家小院，早点看病就医。

    几个人齐齐竖了大拇指。

    南风劝说完人，回头见到他们的表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微微一笑：“成本价皮子，谁不想要？”

    几个人立马变脸，过来捏肩的捏肩，倒水的倒水，扇风的扇风。

    “哎哟，瞧我们乡君大人脸上的汗，擦擦擦擦。”

    “茶水味道好不好？”

    “这力道还够不够？”

    ……

    南风杵着地，悠闲地享受了一番几个少爷小姐的伺候，摆了摆手，十分大气：“行了，自己去选吧，全按成本价来。”

    玛卡这次带来的皮子全都是好货，但大部分还是普通的好皮子，也就十两上下，顶顶好的也就两百来张，单张看似不贵，但就像他之前说的那般，货品太多的时候，他们很少单卖，太麻烦了，到时候好的卖出去，剩下一般的，也不划算。

    而这些成品由商人买回去，找人加工制作，屯在秋冬卖出去，价格便能轻易翻几个倍。

    总的来说，南风这一趟大赚特赚。

    陈萱几个用成本价买，也轻轻松松省下几十两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当然，这对南风来说就小得不能再小了，随手送都没问题，但他们是朋友，平日送礼归送礼，什么都她来，关系可走不长久的。

    该让让，该出出，才是长久道理。

    南风坐在毛毡垫上，看着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在那里翻翻捡捡，扬着嘴角，摸着怀里的药盒子，心情格外的好。

    等她娘回来了，肯定大吃一惊。

    南风很想快些回去把东西收好，但还是按耐下来，等着玛卡他们把东西收拾好，一起回去。

    就这么等啊等，等啊等，商队还没有收拾好，应苍城护城侍卫疾速过来，比起杨庆几个普通护卫，这些人身着甲胄，步伐齐整，长刀开封，迅速将库房团团围住。

    南风起身，握住身侧长剑，神色冷冽：“怎么回事？”

    带头侍卫上前，沉声：“杨庆等人被袭，犯人不知逃窜何处，侯爷命我等接乡君回府。”

    南风握紧药匣，眼睛眯了起来。

    最近又是哪家大神发疯啊，这么不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