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说是周末，林蔓舒周二就来了。
叶思琪立刻帮她申请了A大招待所，是个独栋的Studio，带她在附近转了一圈。
晚上则约了室友一起吃炒菜，弥补那天没约成的饭。
这回儿楚安然也特意空出时间从其他区开车过来，加上林蔓舒共五个人。
叶思琪先是介绍了一遍：“林蔓舒，林姨。苏染早认识了哈，另外两位室友叫慕伊诺、楚安然。都是自己人，敞开了吃哦。”
楚安然本就有些寡言，在听到林蔓舒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微变，不过很快就被她藏了起来，借着招呼端详了她的脸。
林蔓舒笑着回应，颧骨处没有寻常中年女子的红润，反而浮起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颈间季了一条浅色丝巾，遮住隐约可见的淡青色血管。
她说话也很轻柔：“你们好。”
叶思琪把这几天的事全都输出一遍，不忘说起那天宴会的情况。
“你们说秦晴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泼我一身就算了，居然在这么大场合里撒泼，这不是给陆延添堵么，陆延是她大大老板诶。”
叶思琪眉飞色舞，和没有工作交集的朋友吐槽起来更是爽快。
“还好顾洛白良心未泯，没为了他前女友抛弃我们这些小的啊。”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林蔓舒突然问道。
“顾洛白吗？”叶思琪思索一会儿，一时还真想不到用什么词形容比较合适，绞尽脑汁蹦出来几个词，“矛盾，复杂，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总之，奇奇怪怪的，不过挺帅。”不知想到什么，叶思琪的长睫毛像被春风拂过的柳叶轻轻颤动，眼中掺进笑意。
提到顾洛白，楚安然再次陷入沉思，她指尖轻抵着饮料杯，若有若无瞄了林蔓舒几眼。
林蔓舒又问：“很帅吗？有照片吗？”
“对哦，咱只听过也没见过传闻中的顾总啊。”慕伊诺也在旁搭腔道。
叶思琪又一愣：“好像真没有啊。”
她说着翻看手机，点进「顾德拜」朋友圈，空空荡荡。各大平台输入关键词，唯一流传的只有陆延发的那张照片，狗仔偷拍的照片全是模糊远照。
其他和所有女星的新闻稿中，只是出现了名字或是背影，全网居然翻不出一张清晰的正脸照。
“等下周顾恺嘉办展，我给你们发入场券，有空可以去凑热闹，一睹顾总风采啊。”叶思琪提到工作，又给苏染抛了个媚眼，“真是谢了你家那位，让我借到这么好的场地。”
听到消息的瞬间，林蔓舒放在杯上的手猛地攥紧，她下意识地偏头轻咳，单薄的肩膀随着咳嗽微微颤抖。
叶思琪紧忙倒水，起来给林蔓舒顺气，“怎么了？”
“没事。”声音轻得像羽毛，林蔓舒拍了拍叶思琪的手背。
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林蔓舒喝了口水，再说了遍：“没事。”
“第一次听思琪说工作上的事，有些好奇。”林蔓舒声音有些沙哑，转了个话题，“听利军他们说，思媛也到你单位了吧，还托我问问近况。”
“我这实习呢，就这两月，她赚钱工作比我厉害。”叶思琪说，“合着就让您问候她，不管我呗。”
“怎么会，他俩给你带东西了，在我行李箱里。”
“那也是只能让你带给我啦，哪找得到她。”叶思琪回话，“诶！顾恺嘉开展那天我发工资，人生第一桶金，请大家吃黑珍珠哈。叫上简男神啊，染染。”
苏染爽快回道：“没问题，他最近总加班，等我提前预约。”
慕伊诺：“那你不得陪他加班？”
苏染：“项目分红嘛，应该的。”
“真羡慕。”叶思琪喃喃道，“还是给自己打工好啊，给资本主义打工是赚不到钱的，我总觉着这两个月赚得钱还没到手，我早都安排好干啥了呢。”
苏染笑道：“简尘也是资本主义啊，不给加班费。”
慕伊诺：“什么，简男神居然不给加班费？”
苏染：“我们这行都差不多，不过他会以另一种形式补贴给我。”
叶思琪好奇道：“比如？”
苏染白皙的脸庞爬上一些红晕，清咳一声，才说：“就捏腿捶肩什么的。”
“呵呵。”叶思琪一噎，“我还是选三倍加班费吧。”
“就定八号晚上，都来。”叶思琪转头问林蔓舒，“林姨你也去吧，如果你不着急回B市的话，就在A市多待几天呗。”
林蔓舒那双含着暖意的眼睛，此时盛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喝了好几杯水，才说道：“嗯，到时候看。”
叶思琪心情舒畅，丝毫没觉得这是件烫手山芋，反倒是自己一项作品，迫不及待想向大家展示。
第二天她就联系了顾恺嘉去场地商谈细节，包括门票、海报、易拉宝，她都亲自和设计师、广告公司对接，乐得自在。
在学生会认识了不少有才之士，她将这些能做的工作全外包给了同学，只让广告公司做印刷。
虽然顾恺嘉不缺钱，她也实打实按市场价报给同学，没赚抽成，也愣是没让资本薅到一分羊毛。
要不是简尘工作室太忙，叶思琪都想把展陈这块包给苏染，不过她也没好意思聘请专业大佬的头牌助手，后来也是喊上苏染她们系同学做的设计稿，一起包给广告公司做搭建。
同学也十分满意这项外快，直呼：“琪姐，下次有活再叫上我。”
叶思琪客气道：“有活，一定。”
金钱的味道就是好啊。
以前在学生会做活动，真请不动有些人，很多方案也没办法落地。
这次展览的落地效果她十分满意，现场基本搭建完成，只剩最后的宣传和把顾恺嘉的画运过来了。
至于展览的主体——顾恺嘉的画，最终是锦上添花还是画蛇添足，她就管不了了。
顾恺嘉在场地连连称奇：“你太厉害了，叶秘书。”
“等开幕式后再夸嘛。”叶思琪眉眼弯弯，“画是明天运过来哦，我喊了团队一起过去，然后我请了我室友帮忙，小顾总记得也给我室友开开工资。”
“必须的！”顾恺嘉大手一挥，“叶秘书你定就好，不够我就问我哥……问我爸要。”
“谢过小顾总了。”叶思琪真心笑起来时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眉梢漫出的笑意，落在心尖上酥酥痒痒的。
顾恺嘉心跳漏了一拍，心想——
叶秘书太厉害了。
等办完展，他去找他哥说，聘请叶小姐当他的助理。
但是，他哥会同意吗。
好像他提什么要求，他哥总是拒绝。
那还是找他爸吧，让爸和哥说。
“叶秘书，你忙这么久，我请你吃晚饭吧。”
叶思琪回拒道：“不啦，有个阿姨在楼下咖啡店等我，我们晚上一起吃。”
“没事，一起。”顾恺嘉主动提议道，指了指手机，“就旁边商场里有家烤架，特别好吃，这会儿订不上位呢，但我是vvvvvvip，我先定个三人位置。”
“诶？”叶思琪没拦住顾恺嘉，他人已经没影了。
她便先下楼找林蔓舒，问问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就微信给顾恺嘉发个信息。
文化艺术中心一楼是咖啡店和文创店，林蔓舒就坐在咖啡店等叶思琪下班。
叶思琪直说：“顾恺嘉要请我吃饭，林姨一起不？”
一听到这个名字，林蔓舒唇瓣都失了血色，眼下的青黑都像是被墨汁晕开，特别显眼，她慌慌张张起身拿包，“不了不了，思琪你和他吃吧，我还有事。”
“诶，没事啊，那我和你一起，给他留个言就行了。”
叶思琪有些讶异，林姨的行为过激了，她还从未见过她如此不知所措的样子。
“叶秘书！”顾恺嘉远远喊了一声。
林蔓舒冰冻住了，眼眶红了一片，温柔的身形被紧张的情绪勾勒得格外清晰，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脆弱又明亮。
“这是阿姨吧。”顾恺嘉热情上前，“我定好了，一起吃吧。”
“你好，我叫顾恺嘉。”
林蔓舒往前挪了半步，脚步虚浮，她快站不住脚了。
她缓缓转头，等看清顾恺嘉的脸时，却又愣住了。她脸上情绪复杂，眼睛空洞，眉眼上泛着水光。她怔怔地盯了一会儿顾恺嘉，像是想从他脸上探究出什么东西似的。
顾恺嘉不解地看了眼叶思琪。
“林姨？”叶思琪喊了一声，“你认识他？”
过了好一会儿，林蔓舒苍白的脸颊才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她抬手抹了下眼角，说：“认错人了。”
“小顾总，我们就不和你一起吃了。谢谢你的好意哈，明天见。”
“我都订好了！”顾恺嘉喊道。
“明天吃，带我室友吃。和我林姨也早约了餐厅，走啦。”叶思琪挽上林蔓舒，拔腿就走。
“行，那明天啊，叶秘书你记得！”顾恺嘉的声音早就被抛到脑后。
出租车上，叶思琪问林蔓舒：“林姨，你刚怎么了？昨晚你好像也不太对劲，哪里不舒服吗？”
“思琪……”林蔓舒手指抓住连衣裙，紧了又松，“你还记得我儿子，林顾嘉吗……”
“排骨哥哥？”叶思琪思索了会儿，“记得啊，他走那会儿我还哭了三天三夜呢。后来你和我，他跟他爸生活去了么。”
等等——
林顾嘉？顾恺嘉？
名字排列组合呢。
林蔓舒从包里拿出一个旧钱包，钱包里一张母子照亮得发白。
苍白的指尖轻轻滑过男孩的脸颊，林蔓舒的一滴眼泪终是夺眶而出，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她忍下哭腔说道：“那会儿，他爸摸着我的肚子说要给孩子起名，每人取一个字。我选了嘉，他选了恺。”
林蔓舒的话里已是情绪翻涌的潮意：“如果是女孩，就叫顾嘉恺。如果是男孩，就叫顾恺嘉。我刚以为……”
“我懂，我懂。”叶思琪将林蔓舒揽进怀里，安慰道。
那会儿她才四岁，有了些记忆，但不是很清晰。
只知道，林顾嘉的爸爸发展很好，林姨为了林顾嘉的未来，就让他爸接走了。
奇怪的是，这二十年，林顾嘉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从未回B市看过林姨，林姨也从未提过他。
叶思琪轻轻拍打着林蔓舒，瞥到了那张照片。
相框里的阳光是暖融融的琥珀色，照得两人都十分生动。男孩穿着干净的浅蓝色衬衫，小小年纪，已初具帅气的雏形。脸部线条利落分明，鼻梁高挺如远山，睫毛在阳光的投射在在眼睑处投出浅浅的阴影，但眼里全是温柔的涟漪。
叶思琪如遭雷劈。
她觉着，这张脸好似有点眼熟。
她呆呆地凑近钱包看，唇瓣微启又闭拢。
脑海里的两张脸却不听使唤地渐渐重叠、融合在一起。
不……不是吧？
但也通了。
为什么顾洛白给了A大那笔赞助，为什么顾洛白没追究她责任。
为什么会让她去嘉亿实习，为什么这么关照她。
为什么会签下叶思媛，给王牌经纪人带。
原来不是因为叶思媛啊。
是因为——
他是故人。
可是，她怎么好像也不是很开心呢。
“林姨。”睫毛轻颤，叶思琪悠悠道，“排骨哥哥，好像叫，顾、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