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宅 正堂
“正妻刚死了一个月,就出来娶续弦,这赵家的孩子、赵家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孟母悄声跟孟父商量。
“玉儿现在有人愿意求娶,那已是很有面子了,更何况你瞧瞧院中天井摆的那些聘礼,士族也不过如此!”孟父悄声回道。
那赵家家主稳稳跪坐,端着茶杯嗅茶香,眼神却透露着“有我在,放心”。
被递眼神的那赵公子耷拉下眼皮,不置可否。
若不是孟玉出身此族,之前他二人议亲时见过一面,知道外界传言她丑,有些夸大其词,横竖不过有劲一些,长相算平平无奇,他才不会来求娶。
“孟老哥?”赵家主搁下茶杯,问道。
“赵老弟,你也知道我这女儿,有主意得很,之前议亲咱们就没谈成……”孟父道。
赵家主闻言,低低一笑:“孟老哥,儿女婚嫁,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恕老弟多嘴一句,但凡你态度强硬些,俩孩子早成了,还用此番波折?
他二人本就有上天牵好的红线,当年也算有些眉目传情,兜兜转转,早晚得如此。”
“何谓上天牵红线?”孟玉带着梧桐,自大门缓步而入,声音铿锵有力。
赵公子一看到孟玉,惊诧她竟比之前俊俏了些似的,但年岁搁这儿摆着,他又岔开眼神,觉得自己吃亏了。
又心有念念,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豪族贵女……娶了就娶了罢!
她生得这样壮,应当好生孩子。
“没去唤你,你怎好自己出来见外客!”孟母立即起身,要拉着孟玉走。
“不成体统。”赵公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之人听得真切。
孟玉自然不会走,她还得在这儿唱一出大戏:“母亲,这赵家怎么还吃回头草啊?”
这话不太客气。
赵家主拿出款儿来,也确实黑了脸,但不是因对这话多生气,而是想要一举拿下孟玉。
他已拿孟玉当他家孩子未过门的妻子了,既如此,当然要在最开始就把规矩给她立下,遂没把孟父放在话里做个转折,直接朝孟玉道:
“女公子还是一如往昔的率直,可话又说回来,这性子为人妇后,可得收敛收敛。”
孟玉很吃他这一套,当即驳道:“赵家叔叔,我待人接物,自有我待人接物的道理,遇好人,我说好话,遇鬼物,自然也有鬼话。”
“你说什么?!孟玉,你有修养否?”赵公子瞪大了眼,孟玉敢这么说,他的确始料未及,居然说他爹与自己是鬼!
“我说得有何不对?赵公子原配刚仙去不到一月,便急吼吼地出来娶续弦,怎么,小鬼索人命,还索上瘾了?
你这不详之人,克妻、克子,有什么脸敢出来娶续弦!
合该是地狱小鬼抢了人家的造化,在今世投胎成人了!黑白无常两位鬼神怎么还没发现你这么个东西,让你遗存人间作乱作歹!”孟玉丝毫不让。
“玉儿!”孟父脸上无光,急急摆手让孟母快将她带走。
赵家主瞧自己孩子听见这些话,眼见要暴走,便想伸手拉他一把,却没想到他“腾”地站起了身,他拉空了。
而赵公子当真被孟玉这番话给惹恼了:“孟玉,你可知外界都在传你什么?
而今本公子还愿意娶你做续弦,你便当应感恩戴德,还敢处处咄咄相逼,嘴上跟挂了柄刀似的,你可考虑过自己的以后?”
梧桐战战兢兢地挡在孟玉身前,被孟玉顺手拉开,去挡孟母,她直面赵公子:
“我的事儿,就并不劳您这一堆子外人来置喙了,倒是赵公子此来,没想过赵家此举并不厚道吗!”
“我家有什么不厚道的,她家、她家不过算是有些闲钱,又不是名门望族,”赵公子指着孟玉的鼻子,恶狠狠道,
“生子死了的女人,天下间也不止她一个,哪个女人都有此遭,何况我家早已给了她家诸多银钱,丧葬也是风光大办!”
“回来!”赵家主沉不住气了。
孟玉抬手指回去:“那好,天下间还有许多早亡的男人呢,今日赵公子不妨将命留下,一月后,我专程送银钱到贵府?”
“孟玉!”孟父怒吼。
“父亲!”孟玉见亲爹真要发火了,当即下跪,字字恳切道,
“赵公子不是女儿的良配,赵家此番前来,心思昭然若揭,若我不是父亲的女儿,他们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更何况赵公子此人方才那些话,是个正常男人能说出来的吗?赵家一家子还伙着他,遂他的愿,
他连原配都不尊重,难道就会尊重我?他们没把女儿当人看,他们只是把女儿当一个物件!”
孟父神情凝滞,有些动容,孟母由梧桐扶着。
赵家主反咬一口,轻飘飘道:“分明是女公子不识礼数在先,瞧瞧,一张利嘴能将黑白都说倒了,真是谁娶了,谁吃亏啊!”
场面一时闹成这个样子。
虽然在实际上,孟玉是他儿子现今最好的正妻选择,但堂上孟玉一张嘴把他赵家贬了个十足十,他这个家主必然得争口气。
孟玉方才的确是直接闯的堂,这不合规矩。
但她听着那什么“红线”,当即就血冲大脑了,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膝行两步给自己拖延想说辞的时间:“父亲,母亲,此间不堪配!”
赵家主瞧这场面,更来劲了:“孟老哥,咱俩是有交情的,你的孩子那就跟我的孩子一样,
可我愿意包容,外头人不一定愿意包容,这孩子以后若想安安稳稳的……”
就只能嫁到我家了!
两个孩子此番都挺丢脸,可抛却了话里的针锋相对,行为上确实是孟玉更为失礼。
赵家主这一句话,又将他家抬高了,又传递出一层“你闺女嫁到我家,才能安稳度日”的意思。
孟玉两颊涨红,赵公子冷“哼”一声,扬眉吐气。
孟父抬手:“赵老弟与我换个地方,继续聊?”
“如此……”赵家主暗戳戳瞥过一眼孟玉,再度收回视线,道,“也好。”
……
“当真是我失礼,不是赵叔叔失礼在先?”孟玉冷不丁再出声,也不跪了,以手撑地站起身。
赵家主本要跟孟父走人,闻言回坐,似是非得跟孟玉比比唇舌功夫:“女公子怎么胡乱栽赃,可是贵族女子所为?”
孟玉往前小迈一步:“真是好大一口黑锅,我可背不下,敢问赵叔叔,为何要在议亲之时,胡乱污蔑女子清白?”
“啧,孟老哥?我没说过什么话吧?”赵家主这回拿孟父给孟玉施压。
孟父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玉儿,回去,没叫你出来见客,就老实些呆在后宅。”
孟玉自然不依:“赵叔叔方才在我进门时说,我与赵公子之间,有上天已牵好的红线,当年还有眉目传情,这话父亲也认?
女儿自问,虽议亲次数过多,但无论与谁相看,那都是礼字摆心头,情也不发乎,怎么到赵叔叔嘴里,我就成了眉目传情?
更何况,这上天所谓的红线又在哪儿?这种叫人前世今生都安排了的话,不算是污人清白,那眉目传情,亦不算污人清白吗?
赵叔叔此言于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难道不失礼吗?女儿为自己的清誉一搏,当真有错?”
句句反问,孟父听着听着,坐回去了,有些头疼。
不过他也是惦念着孟玉的年岁,当局者迷,才被孟玉和赵家的牵着鼻子走。
“你!”赵公子气不打一处来。
赵家主思忖半晌,也没想出什么辩驳之词,遂也不想拿住孟玉了。
这亲,他家还不结了呢!
“好,好,我就看着,女公子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他推推自己儿子,示意走人。
孟父一见,连忙起身送客,这门亲事,果然又黄了。
回来后,看着孟玉,他欲言又止,最后迸出一句:“跪下!”
孟玉顺从而跪,梧桐跟着也跪。
孟母瞧见了,又开始哭,孟父嫌弃地瞧她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只又问孟玉:“你,究竟要嫁个什么样的人才心甘?”
“贤如梁伯鸾者。”孟玉扬声道。
“……嗯?”孟父的头一下子不疼了。
毕竟哪有什么“贤如者”,当今世道下,女儿家家的说出这个话,那就意味着就是这个人!
“梁伯鸾?此人为父有所耳闻,有所耳闻,你,你等为父去替你问一问!”孟父闻言高兴极了。
梁鸿此人暂可不提,他长女三十未嫁,他这面上是真的无光,所以现今只要孟玉愿意嫁,那人是个什么牛鬼蛇神他都乐意!
更何况,这人在他印象里,好像还不错?
“父亲不必去问,只管把我这话往市井间一撒便是。”孟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