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争先恐后地涌入身体,氧气被一点点剥夺。
她沉入水中,在意识消弭的前一刻,看到了绮丽的幻觉。
大概是因为大脑快要罢工了吧,她想。
黑暗将她淹没,她失去了意识。
*
林清河恢复意识时,对自己还会醒来一事感到诧异,入目所及一片漆黑。
这是哪儿?她被人救起来了?
有意识,但没法动,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起来了。侧耳倾听,却寂静无声。
不,仔细听来,还是有声音的。
林清河听见了风声,虫鸣声,和溪水淙淙作响。
她感受到风在身上吹过,不知名的虫子在她的根系间穿梭。
等等,根系?
林清河顿觉头大,莫不是溺水一遭,把她的脑子给泡坏了?人怎么会有根系?
她总不可能是一株草吧?
但还未等她细想,就又陷入了沉睡。
再次从黑暗中醒来,林清河隐约察觉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多了几分。
紧接着她便意识到了荒谬的事实:
——她大概、也许、真的,变成了一株草。
嘶。
这对吗?这不对吧。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上辈子做过最坏的事也不过是逃逃课,和领导吵吵架罢了,怎会沦落至此?
林清河叹了口气,接受了事实。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一株手无缚鸡之力、随便来个什么东西都能踩上两脚、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草罢了。
小草身上的叶片,肉眼可见地蔫儿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整株草都透露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她开始观察自己的身体。
说观察不太准确,毕竟她什么也看不见,或许用“感知”来形容更为贴切。
林清河敛下心神,感受到自己的根系牢牢地扎根在土里,向下延伸;茎叶向上生长,捕捉着穿过叶片的微风。
逐渐适应之后,那些细微的变化有了具体的感知——清晨的露水补充了些许水分,沐浴着的阳光令她身心舒展,植物的本能让每片叶子都尽可能铺开,身上的细胞叫嚣着多来些雨露。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倒也还不错。
——除了下午的阳光太过灼热,让她的叶子觉得不大舒服。还有那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野兽。
是的,野兽。
最近总有一只野兽总在周围徘徊,不知在找些什么。林清河的根系诚实地将地面的震动传回来,让她得以判断那只野兽的距离。
好消息是,暂时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就被踩死;坏消息是,野兽徘徊的范围逐渐向她靠近,合理怀疑再过几次就能到她家门口了。
虽然她家连大门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门口。
在切实担忧了几次后,林清河决定先不想了——毕竟她只是一株草,就算真被路过的野兽殃及池鱼踩了一脚导致原地升天,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难不成还能拔地而起长腿逃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摆烂决定活一天是一天之后,在命运的铡刀之下,她竟有种奇异的安心。
直到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又察觉到了熟悉的震动。
那只野兽!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它向着这边来了!
林清河心里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却事与愿违。野兽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
它好像发现了自己要找的目标,直冲冲地向她跑来。
穿过茎叶的风变得不再温和,她几乎能感知到那野兽呼出的灼热气息,和即将刺穿她身体的尖牙——
吾命休矣!
就在她绝望地闭眼等死时,忽然响起一道人类的声音:
“咦?”
——如同天籁。
*
林青时打算找个地方躲躲风头。
新一轮入宗大比又要到了,收徒一事他已躲了许多次,一想到接下来要面临的事情就觉得太阳穴又在隐隐作痛。
他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不烦,打算跑出去避避风头,用拖字诀解决——左右不过是那群长老看不惯他无所事事,故意给他找点不痛快罢了,又不是真的想逼他收徒。
没成想刚出洞府,就被他师尊和宗主师兄给逮住了。
师兄逮他倒还好说,他师父一向不管事,这次怎么也来了?
“师尊。”林青时觉得出师未捷身先死,老老实实叫了一句人。
正打算探探师父拦他是何意,却见面前的男子在说了一句“往北去”之后,就毫不留情地将他扔出了宗门。
扔了出去。
林青时堪堪稳住了身形,回头朝来时的方向瞪了一眼,忿然往北去了。
他好歹也是一宗长老,怎么就不给他留点面子呢。
还好他已至元婴,师父扔得也快,普通弟子估计什么也没看见。
啧。
虽不知道师父他想干什么,但他算卦一向准,这次许是又是算到有什么机缘,让他去碰碰运气。
林青时一路北上,飞了几天后,正打算找个灵气浓郁的地方调息一阵,便见一片山林出现在眼前。
这不是来了瞌睡送枕头吗。
他干脆利落地下了剑,边向前走边掏出玉简轰炸师父:“师尊你让我去找什么啊?”
“北边有什么东西吗?”
“十万大山出事了?魔族要撕毁条约宣战了?天要塌了?”
“师父你说句话啊师父。”
对面的男子对此习以为常,被乱问一通后无语地回了一句:“到了便知。”
“那要是找不到呢?”
男子平静的声音传来:“那便与你无缘。”
“行吧。”林青时断了通讯,神识向周围探去。
师父总是这样,就算刨根问底也不会多说,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至于要找什么,在哪找,是什么机缘,能不能拿到,全看运气。最多再加一句“随心便是”。
他和几个师兄弟早就习惯了。
林青时随手抛着路上捡来的小石子,向空地走去。目光略略一扫,在余光里看见了只小山猫。
那山猫还是个幼崽,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连他这么大一个修士都没注意到,直直地冲一个方向扑去。
他一个闪身追上前,眼疾手快地一把拎住那只小猫的后脖颈。
小猫一下就老实了,却还不甘心地盯着那块地方。
他垂眸看去,一棵小草正扎根在那。
一般来讲,很难想象一株草在一片草地里怎么会和“引人注目”一词沾上边,但这株草……确实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小小的一株,长了几片叶子,通体散发着不起眼的,微弱的荧光,看起来比普通的草多了几分灵性。
这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灵草,也不像是奇花异草,反倒更像是一株凡草。若他那食修师弟在这,或许会生出几分兴趣。
但他与师弟不同。所以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咦”了一声便没放在心上,打算找块合眼缘的地方坐下调息。
却见那株小草,忽地抽风一般晃动了起来,幅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活像马上就要长腿跑了。
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林青时:?
*
林清河激动地抖动身体,打了个招呼。
只要长了眼睛,应该就能看见了吧?
怎么还没动静?幅度还不够大?
她控制着身体,更加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终于,她如愿以偿再次听见了那道声音。
“你……有灵智?”声音的主人似是有些疑惑,又有些诧异。
小草晃了晃叶子。
林青时乐了:“还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小草又晃了晃叶子。
林青时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株开了灵智,甚至还能交流的凡草,正打算再问些什么,却察觉到手里拎着的小山猫又挣扎起来。
他手一松,就见那小猫一落地就毫不犹豫地冲着那小草袭去,张嘴就想咬——
然后又被他揪住后颈子拎了起来。
林清河:“?”
她哆嗦了一下,这人怎么还吓唬草的?
怎么又不说话了?不会被她吓疯了吧?
也是,看到一株草和自己交流,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得怀疑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
林青时看到小草探头探脑,来了兴趣,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起了养草的心思:“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小草的叶片卷了起来,似是有些疑惑。
这人会养草吗?不会是植物杀手吧?而且待在盆里应该没有长在地里自在吧,都舒展不开。
林清河想想上辈子在家里半死不活,却外面随便哪个缝隙里都生命旺盛、开得格外灿烂的长春花,沉默了。
小草哆嗦了一下。
林青时:“?”
好像没那么好拐——定然是诱惑不够!
林青时开始加码:“跟我回宗门,有灵土和灵泉水,你应当会喜欢。”
林清河愣了一下,这人在说什么?什么宗门?什么灵土灵泉?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不是转生成了一棵草这么简单——她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她上辈子看的小说不少,其中就有修仙小说,说不好是转生到修真界了。
虽然不知是怎么到这来的,但她更倾向于死后出了什么意外——毕竟她还记得前世的事,显然是没喝孟婆汤的,说不定就是碰到了什么极小概率事件。
但那也无所谓了,毕竟她已经在这了。
林青时继续加码:“我有个食修师弟,喜欢养些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他经验丰富,应该能照顾好你。”
食修?要吃她?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小草的叶片被吓得缩了一下。
林青时奇异地对上了她的脑回路,笑出了声:“不吃你,我宗不吃有灵智之物。”
那就好。小草的叶片又舒展了。
林青时再接再厉:“你已生有灵智,想来不日便可化形。”
化形?也就是说她还有机会变成人!
小草得意地摇了两下,中间的两枚叶片弯曲,看上去像是在叉腰。
林青时直接盘腿在她身边坐下,继续拐草大业:“待你化形,便可成为我宗外门弟子。”
“我尚未收徒,待你日后通过内门考核,我愿收你为亲传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