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内的暖光灯将安室透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木质地板上,像一道沉默的裂痕。
他将温热的拿铁推到星野晴川面前,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但她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指尖离开杯柄的瞬间,那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拉花精致的奶泡上,而是凝视着白瓷杯底,那里残留着一道因液体晃动而形成的奇特咖啡渍,细长、蜿蜒,中断于一点,宛如一条断裂的星轨。
“你最近睡得很差吧?”星野晴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精准的探针,刺破了他温和的伪装。
“这渍痕,是倒牛奶时手不稳,瞬间的迟滞与回流造成的。”
安室透的动作微不可见地一顿,随即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金色的发丝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哦呀?现在的占星师,连一杯咖啡的命运都能解读了吗?”他半开玩笑地回应,试图将这锐利的观察引向轻松的轨道。
但星野晴川没有笑。
她抬起眼,视线越过蒸腾的热气,直直地望进他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深处。
那里的疲惫,是再完美的微笑也无法掩盖的淡青色阴影。
“你的眼神……”
她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像在守着一座随时都可能坍塌的桥——而桥的这头和那头,都只有你一个人在扛着。”
安室透脸上的笑容终于一丝丝僵住,像精美的面具出现了裂纹。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收拾着吧台,金属器具碰撞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
那一晚,星野晴川回到自己的占星馆,将白日里那道断裂星轨般的咖啡渍凭记忆复刻在了天体观测用的绘图纸上。
它在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指向性,像一个残缺的信标。
她心神不宁地打开电脑,调出近期所有社会新闻的档案。
当她将其中几起被警方定性为“意外老旧线路引发的火灾”的报道地点在电子地图上标记出来时,心脏猛地一缩。
东京、千叶、神奈川……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火灾地点,用直线连接起来,竟在地图上构成了一幅与那咖啡渍痕迹极为相似的图案——北斗七星的残阵,瑶光星的位置,恰好是最新一起事故的发生地,也是阵型中断的地方。
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细节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是许久前,安室透在一次闲聊中无意间提及的话:“我们追踪的那个‘组织’,对某些星象符号有着近乎偏执的敏感。”
残缺的星阵,敏感的组织,还有他眼底那份独自守护的沉重。
三者在她脑中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三谷政哉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曾是她的客户,如今在警视厅档案科工作,欠着她不大不小的人情。
“三谷先生,深夜打扰,非常抱歉。”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能不能帮我查一个非常规的档案?我需要近五年内,所有因‘严重心理压力’或‘创伤后应激障碍’为由辞职的公安系统人员名单。重点是,他们的离职日期……是否都集中在月食天象发生的前后?”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被这个古怪的筛选条件惊到了。
但三谷最终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清晨,三谷政哉亲自将一个加密文件袋送到了占星馆。
他脸色凝重,只说了一句:“星野小姐,你的直觉……很可怕。”
文件袋里是三名男子的资料。
他们都曾是公安的精英,却都在参与某次重大任务失败后,出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最终黯然离职。
而他们三人的共同点,是都曾直接或间接接触过一名代号为“星(Star)”的卧底线人。
那名线人,在最后一次任务中失联,被判定为牺牲。
星野晴川的指尖快速划过纸页,直到第三份档案时,她的呼吸蓦地一滞。
档案照片上,那个眼神锐利、嘴角带着一丝刚毅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
而在他衬衫的袖口处,一枚造型别致的银质袖扣,在照片的微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
那是一枚北斗七星造型的袖扣,天枢星的位置镶嵌着一颗细小的蓝宝石。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枚袖扣。
就在上个月,她帮安室透整理旧衣物时,曾在他一件许久不穿的夹克内袋里,发现过一模一样的另一只。
当时她还好奇地问起,他只是淡淡地回答,是朋友遗落的东西。
那个朋友,显然就是照片上的这位前公安,或者说,是他们共同的朋友。
而那所谓的“重大任务失败”,牺牲的“星”字代号线人,还有安室透眼中的那座“崩塌的桥”……所有的线索,瞬间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抓起外套,几乎是冲出了占星馆,直奔波洛咖啡厅。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时,看到的却是安室透正接起一个电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只对着电话那头低低地应了声“收到”,便立刻解下围裙,甚至来不及和同事打声招呼,就匆匆从后门离开。
他离去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尊即将被风暴卷走的雕像,每一步都透着奔赴绝境的决绝。
星野晴川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当晚,她以“加急占星咨询”为由,成功将安室透约到了打烊后的占星馆。
幽暗的室内,只有星盘灯散发着微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纠缠不清。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一幅亲手绘制的星图推到他面前。
“这是你近期的运势图。”她指着图中央一颗被七颗黯淡星体包围的明亮主星。
“主星光芒强盛,却被七颗无法摆脱的暗星围困。在占星学里,这象征着‘忠诚与孤独的拉锯战’。你看,每一颗暗星都在消耗主星的光,但主星却固执地不肯偏移轨道,因为它认为守护它们是自己的责任。”
安室透的视线落在星图上,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但是你看这里……”星野晴川的手指轻轻点在星图的一角,那里,有一颗微弱却执着的光点,正以一个不合常理的角度,逆向朝着主星靠近。
“这是一颗逆行星。它的出现,并非为了破解这个困局,它甚至不具备那样的力量。它只是在靠近,用自己的轨迹告诉那颗孤独的主星:‘你不必一个人守夜。’”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安室透的目光从星图上移开,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最终,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上周,我又失去了一个联络人。就在瑶光星的位置。他本来有机会逃走,但他选择了暴露自己,引开了追兵……就像很多年前,我没能从那场大火里救下的那个人一样。”
他的声音里,是星野晴川从未听过的,几乎要被压垮的疲惫与哀伤。
她静静地听着,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物证袋,轻轻放在星图旁边。
袋子里,那枚北斗七星造型的袖扣,正静静地躺着。
“你说过,公安的世界里,有些事是法律无法解决的。既然如此……”她迎上他抬起的、充满震惊的目光,眼神坚定而清澈。
“那就让我用‘非法律’的方式来帮你。比如,让那个为了守护别人而选择牺牲的人,不该只存在于一份冰冷的档案里。他应该……被记得。”
几天后,帝丹高中的公告栏一角,悄然出现了一面“匿名纪念墙”。
发起人是学校新聘的客座心理辅导顾问——星野晴川。
活动规则很简单:写下任何你想致敬,却不知其名的“无名英雄”,可以是一个瞬间,一句话,一个背影。
短短三天,那面墙就被五颜六色的便签贴得满满当当。
“谢谢那位在凌晨火灾里,拼命敲响每一扇门,却没留下姓名的先生。”
“送给那位在地铁站为我挡住骚扰者,然后默默离开的大哥哥,希望你家的灯,每晚都还亮着。”
“致那位不知名的警察先生,谢谢你在最危险的时候,推开了我。”
安室透站在墙前,伪装成路过的普通人。
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稚嫩却真诚的字迹,最终停在了一张天蓝色的便签上。
那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字迹却苍劲有力,仿佛刻入纸背:
“前辈,我接班了。”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留下的温度。
良久,他转身离开,没人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湿润的红光。
又过了数日,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了占星馆。
白鸟任三郎警部脱下帽子,神情严肃地坐在了星野晴川对面,将一份案件简报推了过来。
“星野小姐,你之前提到的那几起‘意外火灾’……”白鸟警部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重新调查后发现,现场都有非正常的电磁残留。法证科的同事认为,这可能是某种高强度信号干扰装置造成的。这些所谓的意外,极有可能是组织在清除叛徒或暴露的卧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更重要的是,我们截获了一段全新的加密信号频段。初步破译显示,它的编码方式……非常像一种复杂的星图。每一个信号节点,都对应着一颗真实的星体坐标。”
白鸟任三郎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以往从未有过的、对未知领域的审慎与探究。
“晴川小姐,我想……警方或许也应该开始听一听,‘星星’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星野晴川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投向窗外。
就在那一刻,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从空中掠过,姿态矫健。
它爪下没有绑着传统的纸片,而是在纤细的脚环上,固定着一枚微型镜片。
当阳光恰好照射在镜片上时,一道极其短暂的光芒,以精准的节奏,在对面的墙壁上反射出了两个闪烁的字母——
T.H.
那是降谷零在公安内部,一个极少有人知晓的代号缩写。
光芒一闪即逝,黑鸽没入城市的天际线。
星野晴川收回目光,心中那片由星图、暗号和牺牲构成的夜空,仿佛被这瞬间的光芒划开了一道新的裂口。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来自安室透的确认与感谢,更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一个邀请她,正式踏入这片星空战场的信号。
而危险,也正从她无法预测的黑暗角落,悄然蔓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