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方耀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打开手机撇了一眼时间:十二点。他们宿舍十一点关的灯,从他闭上眼睛到现在居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也许是床板太硬了,换了新环境,他还没习惯。
顾姜阳比初三的时候更好看了。梁方耀用手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个子变高了,初三的时候他和她身高差不多,自己那时候还担心以后会比她矮。好在这件事没发生。她头发长了不少,还去做了卷发,初三的时候她总扎马尾辫,现在头发散了下来。皮肤依旧很白,她说过她晒不黑。梁方耀用手锤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大波浪配红裙。
“还没睡着?耀哥,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打游戏?”鲁辛禺问道。这话刚说完,他一转头就看见周霄齐正朝他使劲眨眼睛。
“眼睛不舒服吗周哥?是不是游戏打太久了?哎,说着说着,我怎么感觉我眼睛也有点不舒服了。”
“不了,改天。”梁方耀才从床上起身,他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向下方周霄齐的方向撇了一眼。好巧不巧,他们两个人的目光正好接上。
莫名其妙。也可能是他过于敏感,他总觉得周霄齐对他带着敌意。但无论周霄齐有什么想法都无所谓,舍友而已。
上床下桌。梁方耀从床上起身,踩着梯子下来,走到桌前,拉开了书包拉链。
“诶,耀哥。你现在翻书包......不会是睡不着就打算卷吧?别啊。”
“没没,我找个东西。你好好打游戏,别分神。”
“我游戏界面灰着呢。诶!亮了!我接着打游戏了啊,耀哥。”
梁方耀用余光看了眼舍友,见他们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显示屏上,这才放心地将他的日记本拿了出来。这次他将动作放得很轻。他先将日记本用手直接放到床板上,再脚踩上梯子,两步直接爬上了床。他将整个人连带笔记本蒙进了被子,然后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
打开黑匣子是需要勇气的,梁方耀深吸一口气。他眼睛闭着,手凭着记忆将日记本往熟悉的页码翻,再时不时睁开眼睛,瞥一眼,看自己翻到了哪里。翻过了,退回去。退多了,往后翻一些。
梁方耀吐出一口浊气。
他翻到了。
二零一六年四月十x日
我好喜欢顾姜阳。
我不知道在十六七岁的年纪谈爱会不会太浅薄和不严谨,我不知道这是否也属于“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范畴,但我依旧有想用“爱”这个字眼来形容我对你的感情冲动。
梁方耀爱顾姜阳。
你今天放学又和赵燃一起走了。这是第五天了,一周五天你们都是一起离开的。路上你们靠得好近,我好嫉妒。一到放学铃声响起,大家都还在整理试卷作业,赵燃就早早凑到你身边了,殷勤地问东问西,帮你拿这拿那。我讨厌赵燃。他说什么话,能让你笑得那么开心?顾姜阳,为什么你不能拒绝赵燃的殷勤呢?为什么你的目光不能一直看向我呢?不不,不是你的错,拒绝是很难的事,都是赵燃的错。还有,其实你的目光稍微多分我一点,我想我就能满足了。
数学卷子没带回来,明天得早一小时到学校补做了。他们整理的动作好快,你的书包一会就收拾好了。也是,两个人一起收拾东西,动作能慢得到哪里去。没办法,时间来不及了,我动作再慢就来不及追上你们了,所以最近带回来的书本总少这少那的。从明天开始,最后一节课下课前十分钟就开始准备书包吧。
顾姜阳,你真的好漂亮啊。
今天去听讲座,你坐在格子窗边。暖光被格子窗切割成方块 ,木条的阴影变成阳光的相框。那么恰好,阴影不偏不倚落在你的身后,而阳光落到你的身上。光与影因为你而达成和谐相和的艺术。顾姜阳,我不会绘画,所以只能用文字为你素描,但我总觉得自己词不达意。
为什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人?你不仅漂亮还成绩优异。停在校门口接你的汽车,好贵,如果不是听到别人议论,我想我都猜不到价格。我曾经和爷爷奶奶摆过摊,卖地里种的蔬菜。那时候天蒙蒙亮,我们就要起来了。夏天还好,冬天就很难耐。风会像刀子一样剐在我的脸上、手上,好像刺进了骨头里。我不喜欢吆喝,好丢面子。有些路人看向我的眼里有同情有怜悯,这些我也都不喜欢。我希望他们把我当空气,漠漠然来,买完东西直接离开。家里人不喜欢我这样,他们说我的自尊是最没用的东西,说没什么东西比钱更货真价实了,说读书换来钱才有用,如果书读多了把骨头读硬了,那书就是白读了。考试的作文里我从来不写这些,优秀作文会被展示,这些是我溃烂的伤口,我只想藏起来。所以你夸奖过的,我的作文,都是我编撰的美丽谎言。漂亮但虚假,华而不实。可是真花容易枯萎,假花才得永生,所以假的东西有什么不好?
顾姜阳,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书读好了,未来我才能赚到钱,我就改变命运。我努力的终点是你的起点啊。或许......我一辈子努力的终点或许连你的起点都够不上。我好羡慕你,顾姜阳。论长相和成绩,客观讲我不比赵燃逊色吧。但......论家境,赵燃和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我也有钱,我想放学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只跟在你和赵燃的身后,看着你们两的背影了。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梁方耀爱顾姜阳。
二零一七年一月十x日
今天是除夕,我估算着你和家里人吃完年夜饭的时间,找你聊天。你说我找你的时间不偏不倚,我也惊喜,因为我并没有笃定这个时间你一定有空。我们聊了好久的天,你分享了好多关于你的事,于是我忽然觉得离你好近好近。这是不是一种幻觉?但梦是美的,不就够了吗?
我不想醒了。
你说,你屋子里有落地窗,零点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烟花在空中散开,像花一样。我说,那一定很漂亮。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倒数,我耳边突然出现嗡嗡声,我感受到似乎我的血液在沸腾,我的心跳在加速。新年要说祝福,而我按下语音键,我说:梁方耀喜欢顾姜阳。
我告白了。
顾姜阳,当你看见烟花绽开的时候,听着我的语音,会不会产生吊桥效应?
我等待着你的回复。时间突然变得非常、非常滞慢。我太紧张了,满手心的汗,连腿都有些发软。你问我,你那边的烟花好看吗?
我打字的速度很快,我说好看,很好看。我又盯了屏幕很久,你没有再发其他消息。隔了很久,你和我说好梦,我对你说晚安。这时我才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我的脖子好酸。我抬头看着天,天上除了漆黑什么都没有。烟花不仅贵也短暂,没有一点性价比,我像不理解奢侈品一样不理解烟花的存在意义。远村的人放了烟花,但太远了只能听到闷响。邻近的人家和我家一样,没有买这种奢侈品。
啊,写了好多废话。顾姜阳,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没有拒绝是变相的答应吗?
但是......可是......事实是......
顾姜阳,你没有拒绝我的告白。
二零一七年四月十x日
课间的时候,我牵你手了。
二零一七年五月十x日
中考成绩出来了。今天F市的高中教务处联系到了我,承诺如果我选择他们,能让我食宿全免。
逃离是我刻在血肉里的字。可是我犹豫了。顾姜阳,我好害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我有些慌不择路。
我打字问你:我们就这样分手了,是吗?
我等了一天没有等到你的消息。
二零一八年五月十x日
我今天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别人告诉我,初三的时候你在和赵燃谈恋爱。
那我算什么?
顾姜阳,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可笑?你是不是一直在把我当傻子?
二零一八年五月十x日
回忆是恐怖谷。
那些曾经我如珍似宝看待的,你和我的相处日常,突然变成另一幅我不敢相信的模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你傲慢、势利、庸俗、虚伪、自私。你的话题从来都围绕着自己,说来说去都是钱和权力。可我的家境你再清楚不过,我唯一信任的人是你。我将血淋淋的伤口向你袒露,而你熟视无睹之外,毫不吝啬地将盐巴往上盖。这段关系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真正意过我的情绪。我真是太懦弱了,明明那么多的时刻自己心里都难受的不行,牙被打碎了还是咽进肚子里。我是用来彰显你的优越的踏板,而我发自肺腑的感情,在你眼里实则和垃圾一样不值一提。你是知道我总是跟在你身后的,你身边没有其他男生的时候,你就会转过来朝我挥挥手,有了其他人,就会完全将我忽视。我真像一条脏兮兮的狗,你丢一根骨头,我就跑过去。我想起了你眼底的得意。你再清楚不过,你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调动我的所有情绪,让我忐忑不安、辗转反侧。
你好恶心,我好讨厌你。
顾姜阳,我恨你。
短短几篇日记,梁方耀一边忍受着浑身有蚂蚁在爬的噬咬感,一边强忍住自己“毁尸灭迹”的冲动,硬生生看了一个小时。起先他讶异于自己曾经居然有过如此浓烈且充沛的感情,而后同情怜悯甚至轻视起那个自卑懦弱小心翼翼的自己。到最后,梁方耀盯着“恨”字出神。
梁方耀合上了日记本,将它塞到枕头下,开始仔细思考他脑中逐渐酝酿起的计划。可以试试,梁方耀想,他现在对顾姜阳完全没什么感觉,他完全在安全范围之内。他可以试着故意接近顾姜阳,追到她之后再冷暴力分手。毕竟,践踏真心又薄情的人就得遭到报应、付出代价不是吗?
他翻了个身。具体怎么追人呢?初中都是小儿科的把戏,到了大学肯定不适用。高中他手机都没买,一门心思学习......梁方耀想起刚开学第一天晚上,鲁辛禺带头,给他们宿舍组了个夜宵摊破冰局。鲁辛禺酒喝的不少,喝多了就开始讲他丰富的感情经历。多少段来着?他好像是说自己十个指头数不过来。
身经百战的天赐僚机啊,梁方耀边感慨边拿起手机。消息发的早不如巧,现在宿舍其他两个人都正好在洗漱,鲁辛禺在刷着手机。
“问,你一般怎么追女生?(别告诉其他人我问你了,我帮我朋友问的)”
梁方耀没想到自己会连收六条消息。
“你朋友谁啊耀哥?我认识不?”
“你不认识。”
“那微信推我呗,认识认识,都是哥们儿。”
“他不太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啊,好吧。可是追女生有啥怕被人知道的?”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怎么追?”
“你说啥呢耀哥?小瞧你鲁哥?忘了我身经百战了?追女生当然是先和她多见面然后搭上话。”
好有道理,梁方耀看着这条消息沉思。
“多谢。下周你的作业不会的随时都可以问我。早点休息,我睡了。(别忘了,你答应我不把这件事说出去的。特别是周霄齐。)”
梁方耀打完字就关了手机,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鲁辛禺云里雾里。他很感恩他耀哥承包了他的作业,但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感谢的。而且,他什么也没知道,他又能告诉周霄齐什么呢?耀哥又为什么点了周哥呢?他两好像没怎么说话吧都。啊,不对啊,耀哥是帮他朋友问的啊,他朋友和周哥啥关系啊?
鲁辛禺发现自己想不明白,毫不犹豫的决定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