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

    房门洞开,一道颀长冷峻的紫色身影迈了进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寒冽气场。

    谢衍今日身着一袭象征三品显贵的紫色圆领襕袍,腰间金带銙烁烁生辉,更衬得他面容清冷。他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文书簿册的低阶官员,皆是眼观鼻鼻观心。

    “下官参见侍郎大人。”姜衡连忙带着属下上前躬身行礼。

    谢衍微一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过,掠过角落里的姜沅时只停留了一瞬,似乎对她在此有一丝意外,随即直接看向姜衡,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姜大人,圣谕垂问使团一案进展究竟如何?期限过半,尔等可有确凿证据呈报?”

    姜衡额头微微见汗,忙引他到主案前,指着摊开的卷宗和几份关键证物,详细禀报起来,语速因紧张而略快:“回侍郎大人,经连日排查,现已查明使团副使阿史那德于本月初三、初七、十一,曾三次秘密会晤西市胡玉楼掌柜安律陀,此人是西域来的大贾,背景复杂,与多家柜坊往来密切。他们会面地点皆在安律陀私宅或胡玉楼后院密室,极为隐蔽。双方有大量金银流转,初步查证是通过城东永昌柜坊进行操作,数额巨大,远超寻常商贸所需。只是……”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只是那安律陀十分狡猾,永昌柜坊也背景深厚,口风极紧,咬定是正常汇兑。关键证人,安律陀的心腹账房刘三,虽已被我方控制,却抵死不肯开口,审讯极为艰难。下官无能,尚未拿到其与阿史那德勾结、窥探我朝机密的确凿铁证。”

    谢衍听得极为仔细,修长的手指划过卷宗上的记录,声音冷澈:“三次会面的具体时辰、在场人员,可都逐一核实清楚?有无遗漏?永昌柜坊近三个月的大额异动流水是否全部调阅?经手这笔款项的伙计管事,底细都查清没有?与朝中其他人员有无牵扯?那刘三的家小、各种关系都可曾详查?其人有何弱点?”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逼得姜衡和几位属官冷汗涔涔,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廨房内的气氛愈发凝肃沉重。

    姜沅在角落听得心惊肉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觉得这位谢大人与之前遇到的大不相同,今日的他更接近传闻中不折手段的冷面阎王。

    然而,就在姜衡根据谢衍的提问,补充汇报到关于那关键证人刘三近日情绪极不稳定恐生变故时,异变陡生。

    只听近处临时关押刘三的厢房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你们休想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紧接着是桌椅被猛烈撞翻、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兵刃出鞘的铿锵声,衙役们的怒喝与惊呼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不好!刘三要寻短见!”姜衡脸色剧变,猛地看向身旁的王判司,“快带人过去!绝不能让他死了!”

    屋内众人皆惊,王判司立刻带着两名衙役冲了出去。

    姜衡又急又怒,也顾不得谢衍在场,抬脚便要亲自前往指挥:“混账!加派人手,务必撬开他的嘴!再去查他的老母幼子现在何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角落里的姜沅也吓得冷汗涔涔,下意识地想跟着姜衡往外走,看看发生了何事:“阿爹,小心!”

    外面走廊上已是兵荒马乱,脚步声、咆哮声、挣扎声、呵斥声乱作一团,显然里面的变故激烈异常。

    姜沅心慌意乱,刚迈出廨房门槛想看清外面情况,冷不防脚下被一个匆忙奔入报信的衙役狠狠撞了一下,鞋尖又绊到了略高的门槛,惊呼一声,整个人重心顿失,猛地向前扑跌出去!

    她吓得闭上眼,预想的坚硬地面并未碰到,却撞入了一个带着清冽沉香气息的,略显坚硬却异常稳实的怀抱之中。

    鼻梁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对方□□的胸膛,霎时间,又酸又痛又麻的感觉猛地冲上脑门,眼前金星乱冒,泪水瞬间失控。

    “呜……”她痛哼出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谢衍本是负手站在门边,冷眼拧眉看着外面的混乱,评估着局势,猝不及防间,一个温软带着淡雅馨香的身子便直直撞进了他怀里。

    他下意识地抬手扶稳,低头便看见怀里的小姑娘疼得小脸煞白,秀气的鼻子和眼眶迅速泛红,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如同浸在清泉里的黑琉璃,蓄满了泪水。

    正无助地望着他,鼻尖红红,唇瓣因吃痛和惊吓而微微颤抖,细弱可怜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显得脆弱又委屈至极。

    兵荒马乱之中,姜衡匆忙指挥属下控制了隔壁的突发状况,原是那刘三自知罪责难逃,绝望之下竟试图用头撞墙寻死,被拦下后又暴起抢夺衙役佩刀,疯狂挥舞,险些伤及他人,所幸最终被众人合力制服,但场面一度极其混乱惊险。

    他心急如焚地转回身,正看到姜沅哭得梨花带雨、狼狈不堪的一幕,更是吓得不轻。

    “沅儿!”姜衡急忙上前“怎么了?撞到哪儿了?快让爹看看!”

    姜沅只顾着鼻子和脚踝那钻心的酸疼和方才的惊吓,眼泪掉得更凶,抽噎着说不出完整句子,只含糊道:“疼……鼻子……好疼……”

    谢衍已松开了扶着她胳膊的手,神色依旧冷淡看不出情绪,只扫了一眼她通红的鼻梁,:“无妨,应是撞到了鼻子,未伤及筋骨。”

    他的目光掠过她涕泪交加的小脸,那哭声细细软软,带着无助的颤音,在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心湖上极轻地挠了一下,泛起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忍和莫名的烦躁,第一次嫌她哭得惹人心乱。

    他移开视线,对一脸焦急的姜衡道:“姜大人,此处混乱,恐有余波未平,令嫒千金之躯,不宜久留于此等险地。”

    姜衡此刻也是后怕不已,看着外面一片狼藉和尚未完全押下去的骚动,连连点头:“侍郎大人说的是,是下官疏忽了!”

    他看着哭得可怜兮兮,依赖地靠着自己手臂的女儿,又看看外面尚未完全平息的事态,自己实在无法脱身,家中车夫仆役又都在衙署外院等候,从这内衙到外院虽不远,但经过方才那阵混乱,此刻竟显得有些不安全。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到一旁神色冷峻却方才出手扶住了女儿的谢衍身上,忽然心念一动,带着十二分的恳请与歉意道:“谢侍郎,下官实在分身乏术,外面只怕还不甚干净,能否……能否厚颜劳烦您顺路护送小女至衙署门外车驾处?只需出了这二门,到外院即可!下官感激不尽!”

    谢衍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薄唇微抿,似乎下意识便要拒绝这等琐事。但目光再次扫过姜沅那哭得通红鼻尖,挂满泪珠的睫毛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沉默了一瞬,竟鬼使神差地淡淡应了一声:“可。”

    姜衡闻言,连连躬身道谢:“多谢侍郎大人!多谢大人体恤!”又忙对还在轻轻吸着鼻子,茫然看着他们的姜沅道:“沅儿,快别哭了,没事了。快谢谢侍郎大人,跟着大人出去,路上务必跟紧,直接回家去,莫再让爹娘担心,知道吗?”

    姜沅此刻也渐渐从那阵剧烈的酸疼和惊吓中缓过劲来,听到父亲的话,又听说竟是让这位冷面阎王般的谢大人亲自送自己出去,一时也忘了哭,只剩下惊愕和一丝莫名的羞窘,脸上还挂着泪珠,呆呆地点了点头,对着谢衍小声道:“多…多谢谢大人。”

    谢衍不再多言,转身便朝外走去,步伐依旧沉稳不快,似乎刻意放慢了少许。姜沅连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但每走一步脚踝便隐隐作痛。

    她低着头,不敢看前面那高大挺直的背影,咬牙跟上步伐,只觉得脸颊滚烫,方才撞进他怀里,鼻尖萦绕的冷香,以及在他面前哭得那般狼狈失控的情形不断在脑中回放,羞窘得恨不得立刻消失。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仍有衙役匆忙跑过的回廊上。衙署内的混乱似乎已被逐渐压制,但空气中仍残留着紧张与血腥的气息。

    姜沅心跳得厉害,一方面是因为方才的惊吓和残留的疼痛,另一方面则是源于身前这个人无处不在的冷冽气场和那无形的压迫力。

    她偷偷地极快地抬眼瞄了一下他的背影,紫色衣袍衬得他肩背挺阔,腰身劲瘦,步伐沉稳。

    她忽然想起家中书里那枚被她用软绸手帕仔细包好的素白书签。

    这些日子,它像块小烙铁似的,时时烫着她的心。她一直想着要寻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他,解释清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每每想到他那双冷澈的眸子便先怯了。

    今日这般巧合他方才似乎也不算特别凶?或许现在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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