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我们现在回家吗?”
时暮的声音将何夕从往事中唤醒。
她抬眸,对上对方忐忑却又满怀期待的眼神,昳丽的眉眼在灯光下仿佛晕开一层朦胧光晕,恍惚间竟生出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何夕并没有追问时暮是如何知道自己已经决定留下。
她清楚地知道,这世上若论谁最了解时锦,除了他本人,也就只有被他一手带大的时暮了。
在时锦出现的那一刻,时暮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个结果。
而时暮之所以一再阻挠时锦,何夕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他是怕时锦会威胁她,让她受委屈。
何夕垂眸,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平静的心口,低声说道:“走吧。”
她心想,这一切,终究只是出于责任罢了。
半年而已,时间一到,她就离开。
一路上,大约是担心惹何夕不快,时暮倒也没有像来时那样紧紧黏着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
不过却时不时偷偷瞄向何夕,看着看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咧开嘴傻乐起来,眉角眼梢都荡漾着藏不住的喜意。
何夕倒是一脸淡然,看就看吧,横竖多看几眼也不会少块肉。
直到下车时,司机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仍在呵呵傻乐的时暮,最终对何夕投去个饱含同情的目光,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何夕:“……”
时暮:“嘿嘿…”
推开门,何夕望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切,离开时,她曾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踏足这里。
没想到仅仅隔了三个月,她再次站在了这个承载过她一年光阴与悲欢的地方。
那一年,是她一生中最炽热明亮、也最痛彻心扉的一年。
只可惜,往事如烟,早就物是人非。
时暮仍是那个时暮,她却再也不是从前的何夕了。
等等——
何夕忽然目光一滞。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
沙发上的那条羊绒毯、桌上那只水晶杯,还有那些五花八门、曾被时暮当作礼物塞给她的各种限量版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不是早就被她带走放在某鱼上卖掉了吗?
何夕不着痕迹地瞥了时暮一眼。
她就说,当初那个买家怎么付钱付得那么爽快。
时暮顺着何夕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些东西,下意识心虚地移开目光。
下一秒却忽然反应过来,明明是何夕线先毫不留情地将承载着他们回忆的东西卖掉的,他为什么要心虚?
一股委屈蓦地涌上心头,他几乎下意识想要像从前那样佯装生气,等她过来哄自己。
可随即意识到他们目前的关系已非往常,又怕真的惹恼了何夕,让对方更加讨厌自己,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瓣,满眼控诉地盯着她,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愧疚的痕迹。
让他失望的是,何夕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波动。
“慢慢…”他受不了她这般冷淡,忍不住地低声解释:“是程宽……他看见你在卖这些东西,然后告诉我的。”
何夕其实没有太过在意这些,毕竟时暮确实是一个非常阔绰并且爽快的买家,让她多赚了不少。
可对上他那委屈的眼神,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轻描淡写地补了句:“没事,我不会要回来的。”
她目光扫过客厅,转而问道:“我住哪个房间?”
时暮一时气结,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何夕的话还是让他心头的委屈与不安散去了些,他指了指主卧旁边的一间房间:“那间。”
时暮心里清楚何夕现在不可能和他同住一室,与其强求惹她厌烦,倒不如自己识趣一点。
何夕心下微感诧异,她原本都做好了时暮会又吵又闹、非要和她住一间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干脆地退让。
她强制自己不再深想,目光转向时暮所指的那间卧室。
那是何夕刚来时住过的房间,后来搬过去和时暮一起住,就一直空着了。
没想到如今兜转一番,竟又住回了这里。
何夕转过身,望向一旁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时暮,下不由微微一叹。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实在没有心力再应对时暮,此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好好想一想,这接下来的半年,究竟该如何与他相处。
“我累了,”她避开时暮灼热的视线,“我先休息了。”
作为一个娇弱的孕夫,时暮的身体其实早就疲惫不堪,只是精神上的亢奋雀跃让他坚持着,他强压住想继续和何夕呆在一起的欲望,眼睫低垂,故作乖顺:“好的,晚安慢慢。”
只是在何夕注意不到的地方,他咬紧了牙,将那句“能不能再陪陪我”咽回喉咙深处。
何夕走到门口,脚步微顿,还是转过身来,却发现时暮的目光始终紧紧跟随着她,一刻也未移开。
“你也早点休息。”或许倦意柔化了语气,她的声线里竟透出难得的温和。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房门轻轻合上,时暮却仍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一双漂亮的眼眸渐渐亮起,宛若星辰。恍惚间,仿佛有万千烟花在他脑海中粲然绽放,让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这或许,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心想。
他抬手轻抚小腹,目光却温柔得像四月的微风,低声呢喃:“谢谢你,选择了我。”
房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何夕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
她缓缓环顾房间。
看得出来,这里显然有人定期打扫,处处整洁如新,阳光从窗外漫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气息。
何夕轻轻皱起了眉,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光线倏然被隔断,整个房间瞬间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太刺眼了,还是这样更舒服。
她缓缓向后倒在柔软的被褥上,睁着眼睛,静静望向漆黑的天花板。
太玄幻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何夕在脑海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想到这儿,她忽然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嘶——”
剧烈的疼痛从大腿处传来,何夕失望地闭上眼:看来不是做梦。
脑海中零碎的回忆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时暮那双泛红湿润、泫然欲泣的眼睛上。
不知为何,何夕的思绪又飘回到了之前被打断的那段回忆——那是他们之间纠葛的开始。
一年零三个月前,何夕对时暮说,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真的是被对方那张漂亮到令人惊艳的脸蛋冲昏了头,居然将深埋心底的艰难困境,轻易吐露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一阵窘迫蓦地涌上心头,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泛起一层薄红。
何夕不由得暗自庆幸此时是夜晚,天色昏暗,对方大约看不清她此刻的窘态。
一瞬间她想要直接逃离这个地方,对方的声音却忽然在漆黑安静的夜里响起,清晰得几乎叩在心弦上。
“你要钱吗?”
对方歪着头,潋滟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瞧着她,说出的话却令她心头猛地一跳。
“我有钱……很多很多。”
他嘿嘿地傻笑着,眼神迷蒙,显然醉得不清。
说实话,何夕压根没把醉鬼的话当真。
可望着对方即使蒙着醉意,却也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她心底蓦然响起了一个宛如鬼魅般惑心的声音——
万一呢?
万一他说得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野草般疯长,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何夕忽然觉得喉头一阵发紧,口干得发涩,她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那声响在寂静中仿佛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人神志不清,说出的话根本不足为信;她也明白,自己这个念头有多么危险、多么荒唐……
可是……
妹妹苍白的脸在自己眼前浮现,银行卡里躺着的三千块钱似乎嘲讽她现在徒劳的挣扎与坚持。
她真的太需要钱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必须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伸手去够一够。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让她赶紧离开这里,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怎么都挪不动脚步。
两种力量在她心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她分裂成两半。
半晌,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终于在她心中占了上风。
何夕努力说服自己:试一试吧,万一……万一对方只是酒后胡言乱语,根本就不是真的呢?
“你说……你有很多钱,”她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轰鸣的心跳声,几乎淹没了周遭的一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说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一阵微风拂过,泛起阵阵凉意,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指甲已深深陷进了掌心,传来有一阵阵清晰的刺痛。
她目光紧紧锁住对方的一举一动,全身神经绷得死紧,或许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她惊慌失措、转身就逃。
听到她的话,坐在旁边的男人眨了眨迷蒙的桃花眼,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服气。
他微微鼓起脸颊,不满地嚷嚷:“当然是真的!”
“我…我才不会骗人!”
似乎是想到何夕一开始骗他的行为,他赌气似地瞪了何夕一眼,眼尾泛红,看上去倒是挺委屈。
何夕感觉自己的头脑此刻清醒得可怕,一字一句,问道:“真的吗?”
“我不信。”
她目光灼灼地望向他,声音压得低哑,仿佛夜风中的呓语:“除非……你能借我四十万。”
如果,他真的有很多钱的话,四十万……应该不算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