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身长着竖排的尖刺,鳞片坚硬,连接手臂的皮肤偏平滑,下巴肉并不似想象中的冷血动物冰凉一片,反而温暖柔软,能感受到跳动的心脏,尾巴……
回到家的珀尔迎面撞上露丝,今天父亲又不在,他视线敏感而警觉地观察着露丝的表情。
“你刚才去哪了?”露丝肃脸问。
“…在森林附近练了一会儿箭。”
露丝的眼神咄咄逼人,珀尔一言不发。
女人的声音如雪冷冽:“我一直知道你在干什么。”
看着被扔在地上血还没流尽的一头小野猪,那个圆柱状的伤口,珀尔眼熟得脑子眩晕,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寒意从头到脚贯彻,一瞬间无数对应的谎言丛生,一句句闪过他的脑海,却六神无主地一个字也没抓住。
“我、我没有杀农场里的,那些都是我抓来的,我没有——”
“你想和我一起去镇上卖掉它吗?我们或许可以在镇上吃一顿晚餐。”
珀尔整个人僵住。
他呆呆看着露丝,四肢僵硬,脑袋空白一片,摸不清露丝的意思。
想去镇上,但是和妈妈一起……好像自由的美梦上了枷锁,但是……她这三年来都没有过问,默认了他的选择,妈妈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那是从我的洞里捡到的吗?”
露丝状似无奈地闭眼叹了一口气:“你的洞不够深捕不到猎物,如果不是我,你连一只兔子都捉不到。”
珀尔心想,母亲既然知道了他去森林的事情,那肯定也清楚他喂养塞妲,至于她什么时候躲在哪里看到了,珀尔无从得知。
露丝再度开口:“这些动物肉和皮毛值很多钱,你不应该浪费,也最好不要和那头鳄鱼太过亲密。”
珀尔忽然激动:“才不是浪费!塞妲是我的朋友。”
露丝眼中涌出讥讽,狠狠瞪他:“你把一只鳄鱼当作朋友,你明白她在想什么吗?不听我的,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她的嘴里,到时候别哭着找我求救。”
珀尔沉默着,漆黑的眸瞳翻涌着怨仇,“比起跟你待在这个农场,我宁愿死在鳄鱼的嘴里。”
清脆一声,珀尔被打得偏过头,他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没有啪嗒啪嗒掉眼泪,向后退了几步,沉静地看露丝一眼,掉头跑走。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珀尔知道,他受了伤再不会是无人在意。
这样想着,脸上的疼痛减轻,跑向湖泊的步伐愈发轻盈。
拨开挡住视线的树枝,珀尔有那么一刻想,母亲的话可能是对的。
水面之上,一只楼高的粗壮蟒蛇张嘴尖啸,蛇尾拍出千层水花,珀尔望见,一男一女犹如两只蚂蚁慌乱逃散,面部的惊恐一直持续到二人消失在蟒蛇口中。
珀尔脸色苍白,腿软得快要瘫坐在地上,眼睛左右转动,找寻着什么。
茫茫夜色,一切都沦为黑色的奴隶,除了树和岩石组成的畸影,再看不到别的。
塞妲总是懒洋洋的,体质很弱,遇到危险绝对…绝对会就那样不顾一切地等死了。
她才不会想他。
睫羽盖下一片阴翳,瞳孔黑不透光,仇怨充满心底,珀尔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就算是剖开蟒蛇肚子,他也要找到塞妲,然后狠狠地……
向水中央迈去,路的尽头有一条木板搭成的桥梁,微微延伸出陆地一段,是他搭建起来方便喂食塞妲的。
珀尔停住脚步,水蛇不知何时消失,湖面波澜不惊,雨打在珀尔的脸上,皮肤的温度不降反增。
“你是谁?”
深夜一般的瀑布长发,浸染月的光泽,铺满地板。
及地的黑色长发微微一动,呼吐气吸的瞬间,一张极致妍丽的脸转了过来,黑发绿眸的少女漂亮得犹如森林精灵,皮肤莹白透润,雨珠点缀在红唇,一颗颗放大诱惑。
不知过了多久,珀尔的瞳孔也无法停止颤动。
他放轻呼吸,注意到藏在黑发中异样,蹲下身去捡,猝不及防被打了手心,这才哭着扑向女孩,一边说:“塞妲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死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塞妲晃着尾巴没理,专心地盯着湖面,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珀尔的头钻进猝不及防她的视野,男孩脸上根本没有眼泪,鸦黑的睫羽微微颤着满是好奇的打探,对待陶瓷娃娃般,不敢轻易触碰。
又过了一会儿,珀尔肯定地说:“塞妲,你不会操控人类的身体。”
塞妲:“!”
他脱下外套,披在□□的塞妲身上,努力将她的两条手臂固定在自己胸前,挎住大腿,一鼓作气站了起来,只迈出一步,珀尔就僵住。
他的腿根缠上来一根如同绳索的软物,却更粗壮,更有力……更柔软,从挨近胯部的肉一圈圈缠绕,越到尾端,压迫感减轻但存在感极强,像是钩子,想扣住他的肉,又因为衣服的面料一次又一次滑下,变成了意外亲昵的摩挲。
珀尔感觉自己脸烫得厉害,血液在血管里烧开沸腾,但一切不明原因,脚步蚂蚁一样前进着,肩背完全成了敏感区域,好像要脱下来一层皮似的。
远处一道昏黄的灯光朝他走来,熟悉的,又让他不安,想要掉头离开。
“过去。”
珀尔:“……?”
“塞妲你会说话,那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
塞妲又不理他了,珀尔眼神闪过几丝无所适从,但还是乖乖朝露丝走去。
……
露丝的心跳声盖过雨夜,她一方面痛恨珀尔不再乖巧顺从她的话,一方面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
焦虑是对未来的忧郁,露丝厌恶这种感受,她始终认为只要坚守着农场,人生不会出现任何差错,珀尔也应如此,无论丈夫再怎么废物,这个农场带来的收入都还算可观。
露丝从未有一刻想过珀尔会离开她。
失去、孤独、悲伤、疯魔,这就是她的下场。
当看到珀尔的一瞬,露丝内心的压抑顿时就要爆发。
那女孩有两颗璀璨明珠般的绿眸,眼皮轻敛对她摇头,露丝刹那间怔愣住。
下一秒,珀尔晕倒在她脚边。
珀尔高烧了,而这个女孩衣不蔽体、来路不明,看上去是个麻烦。
看上去和珀尔一样大的小姑娘盯着她,眼里没有面对成年人时的紧张,摔倒时她正好压在珀尔身上,毫发无损,但一直躺在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忽然,露丝见她努力眨了两下眼睛,双眼一闭,装作昏了过去。
露丝:“?”
千万浮沉在眼球表面的露珠,鲜红美丽,那浮现出一个个美丽的红裙女人,舞台上红裙的摆动如玫瑰摇曳生姿,下一颗露珠斧头砍向男男女女,同样艳红。
这是塞妲眼中的情景,眼泪越多,看到的画面越多,她停止了咀嚼自己的舌头,她发现这似乎是身体的一部分,怪不得一直疼。
不过塞妲无法理解,这个和珀尔有些相似的女人和她有什么关系,画面一转,余下的眼泪又呈现出另一个世界——露丝发现她身后的尾巴后惊恐万分,再三思考选择杀了她,珀尔一夜高烧忘了与塞妲有关的事情,在露丝的过度保护下最终跳湖自尽
男孩毫无生机的双眸深深印刻在塞妲脑海。
她抿唇不解,在露丝靠过来时,尾巴上翘紧紧贴住背部,藏进珀尔给她穿上的衣服里。
露丝手臂托在她的屁股上,一边一个抱起了孩子们。
“可以对珀尔好一点吗。”摸索人类语言的塞妲磕磕巴巴说。
露丝顿了一下,她看塞妲的眼神总是古怪诧异,像在看一只怪物,她对塞妲总有一种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明明对方只是一个比珀尔还矮半个头的小女孩。
露丝沉默,余光瞥见塞妲还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大步迈向农场。
高烧不是一件小事,至少对20世纪初的美国不是。
塞妲像一具任人摆动的洋娃娃被露丝搁置在角落,女人转身去照料珀尔,塞妲看到露丝的柔软怜惜,又蒙着一层可悲的坚硬,厚厚地伫立在软弱前。
珀尔醒了,噩梦一般惊醒,上半身直直弹了起来,眼球转了几圈找到塞妲,惊恐没有被抚平,他向露丝说了一句:“妈妈,我来给她洗澡!!”
接着跳下床,马不停蹄地抱起塞妲进了浴室。
热水早就烧好,塞妲在玩珀尔用木头雕的小鸭子,身体没动,眼球追逐着,木讷的眼睛能转动得更加灵活。
珀尔搓洗着她的身体,任劳任怨,眼眸低垂,头一点一点,一副高中生打瞌睡的模样。
在彻底摔下来之前,塞妲抬尾接住。
她套上衣服,顶着露丝震惊的视线中离开了小屋。
三分钟过去,露丝疯狂叫骂:“休想在我的粥里放进你乱摘的野草。”
塞妲平静地回答:“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一边,趁露丝不注意把草药丢了进去。
露丝主要在意的还是那些草还沾着泥土和雨水,小孩子都知道这些东西携带着让人上吐下泻的病毒,塞妲不知道……又或者说不在意。
见露丝又要骂人,塞妲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嗓子马上就要变成鸭子,为什么你不愿意听我和珀尔的话。”
塞妲认真地看着她,仿佛问了一个学术性的问题,渴求从老师那得到答案,心情又是那么平和,好像露丝回不回答都无所谓,她只是那么专注,会真心对待一切并尝试理解你。
露丝一噎,没由来的无措。
“……我很担心。”
“我只有珀尔一个孩子。”
塞妲混着野草消化这句话,看到眼泪中失去孩子的露丝走向了红裙女人一样的结局,她手刃丈夫,杀了米次的父母,将来农场购买牲畜的刻薄买家丢进了蟒蛇湖。
塞妲目瞪口呆,心想着露丝原来这么爱珀尔,露丝忽然出声:“我无法忍受孤独。”声音带上了自嘲的笑意,“我自私自利。”
“可你还是爱珀尔。”塞妲吞下草药,“掺着自私的爱。”
露丝偏头,好奇女孩对这种爱意是什么感受……似乎没什么感受,只是稀疏平常地判断出了一这点。
疑惑间,发现锅里绿油油一片,罕见没有大吵大骂,只是陷入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