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结界，冰原呼啸的风雪骤然消弥，取而代之的是魔渊内部充斥的刺骨寒意。
灵均抬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连绵不绝的断壁残垣，石墙斜插地面，爬满青苔，无数廊柱坍塌，遍布金纹的白玉碎片在虚空缓慢漂浮，像被遗忘的星子，散落在这满目疮痍的死寂大地，荒凉不已。
这场景让灵均倍感眼熟，她想到了昏迷时梦见的那片太古虚空，虚空里也散落着这种白玉材料，不一样的是，虚空里的白玉有漂浮方向，而这里的白玉散漫无序。
“这些是什么？”她不由地问鹤妄，“看起来像是某种建筑的废墟。”
鹤妄回答她，“不是像，它们本身就是三十三天落下的天城废墟。”
他以灵力震碎眼前挡路的废墟。
“三十三天是什么？”灵均没听明白，“天城废墟又是什么？”
“你从不看书吗？”鹤妄又拿那种看脑袋空空花瓶的眼神看她了，他真觉得她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的。
“上古时期，天地未分，三十三天是三界之巅，那里的三十三天城掌管三千世界秩序。直到天劫降临，劈开天地，天城也跟着破碎，废墟落入三界六道，魔渊此处和正上方的天墟星轨，皆是上古遗迹，话本子里也常有记载。”
灵均听的十分诧异，她还真不知道《无情道》这本书的背景是这样的，毕竟她当时没看到结局就穿了。
不过——
“你还看话本子？”
她抓重点的能力一向很绝，“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那种吗？”
鹤妄开路动作明显一顿，耳廓泛起淡红。
他看过的话本，都是从白渚那里没收的。
白渚小小年纪不学好，专爱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书，误了修行，他就把他的话本子全收了，收上来的时候，偶尔翻了几页。
“是白渚爱看——当心！”
他突然低喝一声，灵均手臂一紧，被他大力一扯带到身后。
方才她站着的那地方，突兀窜出一道黑影。
那是一只状似蜥蜴的怪物，个头足有孩童大小，浑身覆盖滑腻鳞片，血红色的兽瞳混浊，因为扑了个空，粗壮尾巴正烦躁地扫动着。
“是风蜥。”鹤妄扫过周遭看不清的漆黑角落，“灵智不高，但速度很快，来的不只一只，你当心些。”
地上的风蜥一跃而起，朝他扑了过来，鹤妄周身凝起霜花冰刃，迅疾切过，下一秒，风蜥的身体与脑袋分了家。黑暗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爬行声音，更多的血红兽瞳自黑暗中亮起。
“它们在围过来。”他将灵均护在身后，“不要离我太远。”
话音落，风蜥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顺着断壁攀爬，有的从残缺廊柱上跃下，片刻时间就将两人围猎在中间。灵均的系统已早早准备好反击，鹤妄比她更快，剑都不曾召出，只是掐诀往那虚空一划，薄如蝉翼的霜花凝结成无数道锋利的冰锥，铺天盖地袭向风蜥群。
冲在最前面的被瞬间洞穿，钉死在石壁上，冰锥消散，尸体化作血水。前面的死了，后面的相继扑上来，再一次被冰锥洞穿钉死，连位置都一模一样，血溅飞沫的场景看的灵均心惊肉跳。
冰锥解决了大部分怪物，剩余的几只似乎是害怕了，不敢再扑上来送死，一步步后退，然后猛地扭头往黑暗深处逃去。
“我们得跟上去。”鹤妄说，“跟着它们，或能寻到封印最薄弱处。”
灵均：“好。”
两人沿着风蜥踪迹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废墟，不知是双方速度相当还是风蜥本就有意无意地引领他们，二者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闯进一阵冰凉湿润的浓雾，灵均心底忽然产生强烈的不安。前方鹤妄也觉察到端倪，逐渐放慢脚步。
“当心，这雾不对。”
他下意识想拉住灵均，手心握住的却是冰凉的风，回头看去，她的身影淹没在浓雾里。
灵均听到鹤妄的声音，距离应该很近，可她循声望去，眼前也只有茫茫白雾，白雾彻底隔绝了她视野的能见度。
“鹤妄？”
她出声唤他，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废墟里，没有任何回应。指尖聚起淡金色的天平灵力，试图净化浓雾，也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灵力转眼就被浓雾吞噬。
“鹤妄！你在哪？”灵均提高了声音，声音里透着急促。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穿透白雾，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能感觉到他指间微微的剑茧。
灵均回过头，遍寻无处的鹤妄就站在她身后，雾气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
“我在。”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刚才被雾气挡住，我找不到你，没事吧？”
“我没事。”灵均松了口气，“这雾太奇怪了，那些风蜥呢？”
“跟丢了。”鹤妄的声音很平静，“前方似有煞气波动的痕迹，我们得过去看看。”
灵均：“好。”
鹤妄牵住她的手，掌心温度是她熟悉的微凉，“跟紧了，别走散。”
灵均顺从地被他牵住，一路朝前走去，走至一半她却发现了不对。鹤妄素来冷清，对男女之事生疏，之前拉她躲开风蜥的时候，握的都是她的手臂，躲开后就克制地松开了，这次怎么会直接牵她的手呢？单纯是不想再次走散吗？
她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他，雾气中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如修竹，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有哪里不对劲，她不由得顿住脚步。
“怎么了？”鹤妄察觉到她的停顿，转过头来，眼神柔和地不真实。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她露出一抹伪装笑意，“你爱看的话本子，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吗？”
“是啊。”鹤妄也笑起来，温温柔柔。
不对。
鹤妄绝不可能这样笑。
他是冰雪冻住的玉，只有在对待白渚的时候，唇角才偶有牵动弧度。但即使是面对白渚，他也不曾流露出这般溺死人的温柔眼神。
“你不是鹤妄。”灵均收敛笑意，冷冷甩开他的手。
话本子是白渚爱看的。
淡金色的天平灵力在她指尖悄然聚起，“鹤妄绝无可能这样看我。”
雾中被戳破身份的男子却不紧不慢，唇角那抹温柔好看的笑意扯出更深的弧度，“哦？那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
不等回答，两人周围弥漫的浓雾忽然剧烈翻涌起来，男子宛若谪仙的冷峻轮廓寸寸消散，如同一滴墨水进入水池后又凝聚，白雾寸寸晕染着妖异的黑红气息，凝聚成另一抹黑衣白发的高挑身影，五官与鹤妄有九分相似，邪肆气质却迥然相异，音色也透着慵懒邪魅。
“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敏锐。”
系统警报在脑海嘀嘀作响。
【检测到高危能量体，目标身份：？？？目标等级：？？？天平系统全面启动，请宿主尽快脱离。】
系统也看不出来身份？灵均心里没了底。
男人逼近之时，威压与鹤妄不相上下。
“你是谁？” 灵均攥紧手心的天平灵力，摸不准自己能否顺利逃脱。
“我是谁？”那人低低笑起来，暗含几许疯意，“我是他不承认的影子，他遗弃的另外半颗心。”
话音刚落，他的袖口猛然甩出一道黑雾，毒蛇般直扑灵均命门，灵均不敢迟疑，念出口诀。
“御。”
系统泄出的金色光屏随她口谕迅速铺展开防御，挡下黑雾，并将那道攻击反弹回去。
男子挑眉，侧身躲开自己的攻击，黑雾撞到后方断壁，瞬间腐蚀出丈许宽的黑洞。
第二击黑雾紧随其后，这次不再是单次攻击，而是散作无数利爪模样，撕裂空气呼啸扑来，黑影看似杂乱，实际上下左右都封死了灵均躲闪的空间。
“衡。”
口谕落下，这次接下攻击的金光屏障不再是纯粹的防御，而是转化成了层层叠叠的涟漪。黑雾没入涟漪，像被无形的锁链网罗，挣扎翻涌却靠近不了她分毫，黑雾被束缚在涟漪中翻滚瓦解，最后渐渐被同化，泛出耀眼金芒，尽数转化成了可供灵均调用的制衡灵力。
“去。”灵均手腕翻转，送出去的金色灵力正如那天一击毙命王焱那般，化作无数道金色藤蔓，藤蔓带着比来时更凌厉的气势冲向男子。
男子眼中闪过讶异，抬手往身前一划，将金色藤蔓拦腰斩断，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与鹤妄相似更甚，柔韧性极好的金色藤蔓被斩断甩开，在他身后击碎一块巨大残壁。
男子眼中升起兴味，“有点意思，难怪他要带你进来。”
他的身影旋即模糊，冷不丁消失在原地，只见一道黑红残影掠过，灵均还未反应过来，男子真身已突兀出现在她侧后方，二者距离近到灵均能闻到他身上雪莲花似的清雅香气。
她闻到香味，不由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危险神秘的男子身上气味这样好闻，下意识抽身想退，动作却迟了一步，手腕却被男子扣住，他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男人轻笑在她耳边响起，他的另一只手，悄然摩挲至她腰际，轻而易举圈住她，将她整个人都搂入怀里，馥郁的莲花香气满带侵略性，灵均浑身僵硬，黑红雾气在两人周身亲密缠绕，丝丝缕缕地织成一张细密雾网。
“你是一朵菟丝花？”男人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嗓音压的极低，带着魅惑般的喟叹，“跟我走吧，他连碰你一下都不敢。”
颈间似乎有一瞬湿润，灵均尝试挣脱，扣在她腰肢的手却收的更紧，她被牢牢摁在对方结实的腰腹间。
更浓郁的黑雾裹挟而来，灵均看不清脚下的地面，只觉突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她费力看去，不知何时，他们脚下的地面已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深处有烈火肆虐，无数看不清轮廓的鬼魈在炙烤中痛苦煎熬，尖叫哭泣。这宛若地狱的场景让灵均一瞬间毛骨悚然。更诡异的是，她竟然在那些鬼哭狼嚎里看见了鹤妄清冷如月的面容身形，他正朝她伸手，薄唇轻启：
到，我，身，边，来。
灵均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心底警铃大作，这绝对不是真的，她猛地扭头看向男人，拼命开始挣扎。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未说完，后背传来一阵轻柔却无法抗拒的推力，灵均睁大了眼睛，只来得及看清男人脸上那抹恶劣的轻笑闪过。
他不会是想——
男人轻轻一推，失重感瞬间占据灵均的身体，他将她推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地狱沟壑。
“下去玩玩吧。”他好听的嗓音里满带笑意，隔着坠落的风声远远传来。
“他等你很久了。”
跌落半空的千钧一发里，灵均几乎是凭着本能喊出天平口谕。
“换！”
淡金色的天平灵力在她周身凝聚，空间在这一刻螺旋扭曲，坠落的失重感戛然而止，再睁眼时，近在咫尺的深渊，烈火，鬼影，全都消失不见。灵均稳稳站在方才被抱住的地方，惊魂未定地抬头，脚下裂隙无影无踪，空气弥漫着死水般的沉寂，黑红雾气消散，连带着那抹黑衣白发的身影，周遭空无一人，只余淡淡残留的雪莲花香，似有若无，仿佛刚才命悬一线的濒死坠落只是一场幻觉。
她压住狂跳的心脏，掌心的金色灵力随着心跳平息。又在原地谨慎等了片刻，灵均确认过再无异样，长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动身去找鹤妄。
可是没走几步，心口传来熟悉的刺痛，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心跳波动。
不是她的。
是那道与鹤妄相连的同心契约。
鹤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