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火焰一旦点燃,便难以熄灭。
顾微微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脑海里反复描摹着那张残缺秘方上的字句,盘算着每一种可能获取的原料,设想着一次次试验可能带来的结果。饥饿和寒冷依旧如影随形,但精神上的亢奋却暂时压制了身体的不适。
然而,身体的需求终究是客观存在的。
到了后半夜,那碗清可见底的稀粥和那个小得可怜的窝头所提供的能量彻底消耗殆尽。胃里空瘪得发疼,一阵阵尖锐的饥饿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抓挠,让她根本无法入睡。喉咙也干得冒烟,嘴唇甚至起了皮。
她试图用思考秘方来转移注意力,但胃部的抗议越来越强烈,几乎要演变成一阵阵令人心慌的痉挛。
不能再这样硬扛下去了。
必须找点东西吃,哪怕能灌一肚子凉水也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强烈。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死寂一片,只有秋风掠过树梢发出的轻微呜咽声,以及正屋那边传来,节奏不一的鼾声。顾老太的鼾声悠长而带着点痰音,顾金宝的则时而沉重时而模糊,还夹杂着几句含糊的梦话,似乎又在念叨着什么好吃的。
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异响。顾微微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挪下炕。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屏住呼吸,像一只夜行的猫。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挪到门边。轻轻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的一条缝隙,侧身挤了出去。
冰冷的夜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只穿着单薄破旧内衣的她冻得牙齿都开始打颤。她抱紧双臂,借着惨淡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朝着院子角落的水缸摸去。
顾家的水缸就放在灶房门外屋檐下。她挪到缸边,踮起脚,伸手想去揭开木盖子舀点水喝。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冰凉的水缸盖子时。正屋那边,顾老太的鼾声突然停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身,然后又传来几声压抑,低低的咳嗽。
顾微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缩回手,整个人僵在原地。紧紧贴着冰冷的水缸壁,连呼吸都屏住了。
被发现了吗?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一动不动地等了足足有两三分钟,正屋那边除了咳嗽声,并没有其他动静。鼾声又渐渐响了起来,只是不如之前那么沉了。
虚惊一场。
顾微微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差点冻僵的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偷口水喝都这么惊心动魄,这日子真是。
她再次伸手,小心翼翼地揭开沉重的水缸木盖。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凉气扑面而来。她用手掬起一捧冷水,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冰冷刺骨的水滑过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但也瞬间驱散了体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点热气,让她冷得几乎要抽搐。而且,凉水根本缓解不了那烧灼般的饥饿感,反而让胃里更空了,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她灌了几口冷水,稍微压了压那令人心慌的渴意,便不敢再多喝。盖上盖子,她搓着冻得发麻的双手,就想着赶紧溜回那个至少不透风的杂物间,蜷缩起来硬扛到天亮。
就在她转身,准备沿着墙根溜回去的时候。正屋那边,又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这一次,不是鼾声,也不是咳嗽。
是一种极其轻微,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极低极低,含混不清的咕哝。
像是有人在自言自语?
顾微微的脚步顿住了。
是顾老太?
这大半夜的,她不睡觉,在嘀咕什么?
出于一种本能的好奇。也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这老虔婆深更半夜不睡觉肯定没憋好屁,顾微微鬼使神差地改变了方向。她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土墙。一点点,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正屋的窗户底下。
顾家正屋的窗户也是纸糊的木棂窗,年头久了,窗纸有些地方破损了。糊了又糊,留下不少细微的缝隙和孔洞。
顾微微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找到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缝隙。屏住呼吸,朝里面望去。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一点惨淡的月光从窗户的破洞漏进去,勉强勾勒出炕上模糊的轮廓。
只见顾老太并没有躺着,而是半靠在炕头,身上披着一件旧棉袄。她似乎刚刚摸索了什么东西,此刻正低着头,手里好像拿着一个小布包,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着什么。
因为隔着窗户,她的声音又压得极低。像是含在喉咙里,听得并不真切,只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词语。
“不安分,贼骨头。眼皮子底下也敢。”
顾微微蹙起眉,努力分辨着。
“贴补娘家。当老娘是瞎的,哼。”
贴补娘家?贼骨头?
顾微微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王翠花!后妈经常偷偷往自己娘家扒拉东西,看来顾老太是知情的?甚至一直在暗中监视?
这时,顾老太的声音似乎因为情绪激动而稍微提高了一点点,变得清晰了些许。
“呸!一窝子穷酸贱皮子!填不满的无底洞!克扣俺老顾家的粮食去养她那一家子懒鬼。当俺不知道?缸里的玉米糁子下去得那么快。真真是家贼难防!”
顾微微眼睛微微睁大。果然是在骂王翠花!而且连克扣了多少,怎么发现的(粮缸刻度)都一清二楚!这老虔婆,心里门儿清啊!可她白天为什么不说破?是暂时不想撕破脸?还是另有打算?
紧接着,顾老太的嘀咕声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更加隐秘和怨毒的语气,仿佛在抚摸什么宝贝,又像是在诅咒什么人。
“幸亏俺老婆子留了一手。哼,想掏空俺老顾家?没门儿!”
她的身体似乎又往炕里面挪了挪,背对着窗户。手里的动作更加隐蔽,像是在抠摸炕席下面的什么地方。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微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留了一手?藏了东西?
她极力瞪大眼睛,透过那道缝隙,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紧紧盯着顾老太的动作。
只见顾老太摸索了一阵,似乎从炕席底下很靠墙根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小块土砖?还是木板?
因为角度和光线的缘故,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但顾微微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炕上原本就该有的东西!
然后,她看到顾老太把手伸进了那个小小的黑洞里,摸索着,掏了一下,又很快把手缩了回来。那个小东西似乎又被塞了回去,恢复了原状。她还用手在上面按了按,似乎确认平整了,看不出来了,才松了口气。
虽然没看清具体掏出了什么,但顾老太接下来那充满满足感和占有欲的嘀咕声,却清晰地传入了顾微微的耳中。
“还是得捏在自己手里才踏实。谁都不能给,金宝娶媳妇,就指望它了。可得藏严实喽,谁也别想惦记,俺的棺材本。”
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又化为了含混的咕哝,伴随着重新躺下翻身的声音。
窗外,顾微微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因为过于震惊和激动而发出任何声响。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血液奔涌着冲向大脑,因为寒冷和饥饿而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棺材本!
藏钱地点!
顾老太果然偷偷藏了私房钱!而且就藏在她炕上的炕席底下!某个砖缝或者暗格里!
听她那意思,这笔钱数目可能还不小,是她留着给顾金宝娶媳妇用的棺材本!连王翠花都不知道!
这可是一个惊天大秘密!一个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局面的重磅炸弹!
信息差!这就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信息差!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钱,具体藏在哪个位置。但知道了大致范围和目的,已经足够了!
狂喜之后,顾微微迅速冷静下来。
不能冲动。
现在绝对不是动这笔钱的时候。一旦被发现,顾老太能生吞活剥了她。而且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这笔钱,就像是一把悬在顾老太头顶的利剑。而她,掌握了放下这把剑的绳索。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最巧妙的方式,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或许是分家谈判时?或许是阻止她们逼嫁时?或许是在其他更危急的关头?
总之,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筹码和底牌。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又屏息等待了片刻。直到确认屋内的顾老太已经重新睡熟,鼾声再次变得均匀,她才像来时一样,贴着墙根,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的杂物间,轻轻关上了门。
重新躺回冰冷的土炕上,顾微微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胃依旧饿得发疼,身体依旧冷得发抖。
但她的脑子里,却像是点燃了一盏明灯,清晰地照亮了前路。
生母留下的残缺秘方,给了她长远发展的方向和希望。
而意外窃听到的奶奶藏钱的秘密,则给了她短期内应对危机,甚至发起反击的可能!
这两样东西,就像是她在这个黑暗冰冷的夜里,意外捡到的两把钥匙。一把或许能打开未来财富的大门,另一把则能砸开眼前束缚着她的枷锁!
她小心翼翼地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每一个细节,听着每一句嘀咕。将“炕席底下”、“靠墙根”、“砖缝或暗格”、“棺材本”、“给金宝娶媳妇”这些关键词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这笔钱,她暂时不会动,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王翠花偷粮补贴娘家的事,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把柄。看来这婆媳二人之间也是各怀鬼胎,并非铁板一块。或许以后可以在这方面做点文章?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原本因为饥饿和寒冷而难熬的夜晚,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漫长和绝望。
她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微薄的温暖。
嘴角,却在黑暗中,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却充满力量的弧度。
奶奶,后妈。
你们的秘密,我收下了。
等着吧。
好戏,才刚刚开始。
天,快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