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第一次进入写着“冥想”的门，进去之后里面只有一扇门，看起来你没有更多的选择，所以你直接推门而进。
里面比你想象的要小，也更——梦幻？怎么形容呢，一个黑色的毛绒口袋里，放了一片会发光的沙滩？就像是无限的黑色沙漠里的一片绿洲，大概二十平方米大小的沙丘，远处是朦胧的沙滩，更远处是模糊的海浪、天际线和腌鸭蛋里的蛋黄一样的橘红色太阳。
你想起了，像在做近视配镜前在验光机里看绿山坡和红色小房子，两者的视觉体验很像。
只有你脚下的沙丘是真实的，虽然是虚假的真实，而远处的阳光、沙滩、海浪和——没有仙人掌，但是有被海浪拍上岸的海草——在热烈的红日照射下隐约在蒸腾、扭曲。
一个男人正在离你几米远的地方打坐。走近些观察时，你发现他比你想的还要强壮，他穿着类似练功服样式的服饰，本身是比较宽松的，但是凑近点——你用手搓了搓他后颈处的衣领，棉麻的，透气——你还是能从他一呼一吸时肌肉的起伏、感受到他身体蕴藏的强大力量。
仔细看看，这不是那个开会的时候睡大觉的韦恩先生嘛，难道他在修炼什么随时随地睡觉的功夫？
“坐下。”
对于你的靠近，韦恩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做别的什么动作，整个空间里突然像开了杜比音效一样回荡着一句话。
你稍微体会到了一点孙悟空面对如来佛祖的感觉，只有一点点。是韦恩在说话吗？他的胸腔共鸣这么强？你好奇地蹲着挪到他前面，嗯，还是那么大，怪不得那么强。
“坐，下。”整个空间向你低语，语气跟第一句一样稳重、平静，但你从两个单词中间多停顿的多少毫秒里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只是感觉，打坐的韦恩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没有表情，只有稳重、平静。
“或者你可以选择一个你觉得舒适的姿势来就位。”声音说。
你学着他的样子在他旁边坐下，两条腿盘起来，两手放在膝盖上。你看着韦恩的侧颜。
握草，好想舔一口。
“闭眼。”
好吧。你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握草，他也太特么帅了吧！你又睁开了眼。你死死地盯着他的下巴、他的鼻梁、眼睫毛，最后又落回——
“闭，眼。”
你皱巴巴地合上了双眼。
“放松你的脸，可以先从你的眉心开始，然后是你的鼻子，接着是你的下颌。”
声音说：“不要想着去控制它，专注于你的呼吸即可，你的身体会自然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想象有一团气，它就在你的头顶，你要让它通过你的全身，所以你要放松呼吸。”
“它慢慢地下沉，从你的头来到了你的脖子，然后是你的肩膀——你的肩颈太紧张了，你可以稍微调整一下姿势，稍微借助一点外力来让它们变得通畅、流动，让你的气通过。”
你睁开眼偷偷看韦恩是不是偷看你了，但没有，他就是什么都知道。引导声停了下来，沉默成了一种暗示，或者心照不宣。闭眼，你想象着他会怎么说，然后撇撇嘴做了个鬼脸又重新阖眼。
声音继续了。
“让你的气继续往下走，同时注意你呼吸的节奏，不一定要深呼吸，只要能让你真切感受到一呼一吸之间身体的变化，让你的气下沉，下沉，下沉。”
“它该来到你的腹部了，你感受到了吗？在呼吸之间，你的腹部也跟着起伏，我们可以花多一点时间在这个地方，让气凝聚、显现。”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你开始觉得无聊了，你听到了海浪声，感觉自己的眼睛被落日晒得热热的，于是你再一次睁眼。你凝视着韦恩的脸，但很快被他侧颜后的风景吸引——沙滩上还有人诶。
空气被夕阳搅起阵阵波纹，你本来只看到沙滩上有一坨绿色，还有一坨红色，跟海草和太阳格格不入的绿和红。在你探究的凝望下，景象的分辨率慢慢提高，你看见了一个——小丑，还有一个带着红头罩的人。
红头罩正追着小丑跑，他手里拿着一根撬棍，正张牙舞爪地在空中挥舞，你都能想象到撬棍是怎么划破空气阻力发出有力的一声声“咻”，然后你真的听到了，你听清楚了。
小丑在笑。
看来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追逐游戏。这场追逐在小丑的笑声和你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激烈，你指的是红头罩的速度开始加快，他能追上小丑然后敲他的屁股了，只不过每次敲到小丑都会往前蹿好远一段距离，再被红头罩追上。两人就这么在沙滩上转着圈追和打。
你只要稍微转移视线，就能回到韦恩的脸上，两人再次变成抽象的色块。但是你的余光注意到沙滩上突然多了一大坨黑色，所以你又看向了沙滩。
那是一个戴着猫耳朵头罩、肩膀上披着厚重披风的男人。此时他缀在红头罩的后面，手里倒是没拿什么武器，但是他速度很快，所以他能很轻易地接近追逐赛的一、二名，然后来一脚飞踢，把红头罩踹倒在地，再往前追，又一脚飞踢，把小丑也踹倒在地。
爬起来的红头罩举起撬棍就敲到猫耳男的背上，猫儿男扑到地上，爬起来的小丑飞到红头罩的背上，手臂狠狠地勒着他的脖子向后仰，你仿佛听到脊椎不堪重负而大声呻吟，爬起来的猫耳男则绕到小丑背后勒住他的脖子，这个场景有点像暗黑版的拔萝卜……
你再移开眼时，注意到韦恩已经睁开了眼，整张脸面向你、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你。那双眼蓝得像一汪清泉一样涌动着要泼到你的眼里，韦恩的眉头之间连一条皱纹都没有凝起，但你就是看出了他的潜台词：
“你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什么的。
你“嘿嘿”一声讪笑着，不过反正已经被发现了，不如让你看看还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于是你光明正大地越过韦恩的身影去看沙滩上的闹剧。
此时小丑脸着地趴在地上，不知道还活着还是死了，猫耳男正把红头罩摁在地上拳打，红头罩则像条刚上岸的鱼一样灵活地脚踢，两人互相拳打脚踢了一会儿，小丑悄悄侧过脸吐出嘴里的沙子，匍匐着拿起掉在旁边的撬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猛敲猫耳男的头。
猫耳男踉跄了一下，一拳打到了还想偷袭的小丑脸上，那一拳快到只能看见残影，还有血和里面包着的牙齿飞出来的虚影。红头罩则一脚踢到猫耳男的膝盖窝上，猫耳男直接单膝跪地了，红头罩没有继续追击，转身就去抢小丑手里的撬棍。
看了好一会儿的你算是看明白了，根本打不死人，要打去练舞室打！
你侧过头看韦恩，为了看热闹你几乎要挨到他身上了，沙滩上的热闹根本无法吸引韦恩一个多余的眼神，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心不静。”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关了混响的第一句。
“师傅，我静不下来，那边三个人在打架欸。”你在他的凝视中笑得尴尬，变成不自在地耸肩，然后缩回原来的位置上。
沙滩上的三个人变回抽象的三个色块，三种颜色还在追逐、融合又分离。
韦恩看着你，神色自始至终没有变过，像是一尊稳重、平静的菩萨像，你只能在这样的眼神下退缩，然后做他想让你做的事。
“师傅，你是怎么忍得住不看的？”你耷拉着眉毛和嘴角，再坐下去你就要不顾形象地挠屁股了，你就是喜欢动，为什么一定要静？
“看多了就不会看了。”他说。
你说：“啊？那我接着看？”
你确定韦恩的这个眼神意思是“无语”，你笑了，像是抓住了他的秘密一样虚张声势：“韦恩师傅，你的心也不静呀。”
你猜想周围的景象应该是跟韦恩有关，真正心不静的人是韦恩。韦恩像一尊裂开的石像，嘴角的裂纹形成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石像的里面是什么？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不喜欢静，你喜欢动起来，所以你遵从自己的内心，扑向韦恩，想学着三个人拔萝卜的姿势来让韦恩动起来。你用双臂箍着韦恩的脖子拔了一下，没拔动，动用自己全身的体重想把韦恩压倒，没压动。
怎么回事，师傅他居然真的是块石头？
韦恩看着你，这个眼神是——“你特么的在干什么”，嗯，大概是这个意思。
你松开韦恩，挠挠屁股蹲在他旁边，“你不是说找个我觉得舒适的姿势来冥想嘛，有没有摔跤式冥想？”
他“mmmrrr”了一声，就这么盯着你看，这个眼神的意思是——评估你是不是认真的？他站了起来，你也跟着站了起来。韦恩说：“稍微，借助一点外力？”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
呃，你有点不确定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了。你头也不回地跑了。
只要，只要到达那扇门前，你就……
原来你是那个小丑吗？
视野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后，你看到的是陌生的天空，以及韦恩那张帅得让人牙痒痒的脸。
“继续。”他说，“直到你——和我可以静下来坐下好好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