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门外传来瓷盏破碎声,随之而来的是丫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正坐在梳妆台前眯着眼睛打盹儿的陆江离猛地怔醒。
她猛地坐直身子,将手帕的一角轻轻浸入水盆中,随即擦去不慎沾在虎口处的胭脂。
用早饭时,陆江离都未能见到闻子登和昨夜侍候自己的丫鬟,只记得陆父那过于平静的神情。
“离儿,你慢些用饭,为父要出去一趟。”不知过了多久,陆江离恍惚听见陆父对她说了句话。
“嗯。”她忙点头回应道。
不知是碗中的红豆粥太烫,还是胃口不大好,陆江离仍手持着玉勺在碗里搅动,一早都未能入口。
她习惯性地用手帕擦了擦嘴唇,侧目看向门外的小丫鬟,忽然尴尬地笑了,接着挥手对她说:“你来。”
“哎——小姐。”她轻提着裙裾,极谨慎地跨进门槛。
“闻子登呢?”陆江离今早未能见到闻子登的身影,心中自然万分诧异,于是对身边的丫鬟说道。
“回小姐的话,”她双腿打颤,唇角似乎也哆嗦着,四下环顾后凑近陆江离说:“他好像死……死了?”
“死了?”陆江离握勺子的手顿时停下,眼中掠过一丝震惊,因为隐约望见了门外的一点人影,才回过神来。
面前的小丫鬟微微点头,“奴婢今早起来,就看见他被老爷雇来的两个壮汉从西面的厢房里横着抬走了。”
想必昨夜闻见的鱼腥气就是来自闻子登流在地上的血。只是陆江离实在想不到,陆父竟有如此神机妙算,单凭闻子登和她说话的小事就能推断出她二人所聊之事。
她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圆凳,对颔首低眉的丫鬟说:“坐下喝碗粥吧,晚些时候需你随本小姐去看看府中的账册。”
江南商贾皆有将生意入账之说,陆家也不会例外。尤其是种植乌头这样的高价药材,陆父必然让管家记录下。
想不到陆父来长安时,竟将尹管家带了过来,陆江离与他相熟,取来账册亦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
“尹管家近来身体可好?”陆江离边接过账册边问他。
“多谢小姐挂念,一切都好。”尹管家陪笑道。
翻到账册中间,陆江离才看见与陆父合作之人。
闻稚,闻子登同父异母的哥哥。据说闻家兄弟二人久不合,闻子登因闻稚母亲向闻府吹枕边风的缘故被闻府扫地出门。
陆江离冷笑一声,指着“闻稚”两个字说:“他哪来的银钱与父亲一同购置田产、一同打理药材之事?”
尹管家将樟木托盘举到眉间,哑声回应:“小姐有所不知。购置田产之财全在老爷,而这药种乃由闻家二公子一手负责,待到药材收获之时,二家共分其利。”
陆江离抿唇一笑,将不再有价值的账册还给他。
“那为何不找许家购置药种?许家出价高?”她有意诈出尹管家的话,过了半晌故意说道。
“陆家与闻家早年间做过生意,老爷觉得放心。”
祖母之死若果真与闻家有关,那闻子登算得上是大义灭亲了,陆江离想。
她向尹管家打听清楚闻家的位置,便脚步匆匆地往白芷湾东面去了。
她原本想取些银钱用以慰藉闻家,忽而记起闻子登昨日的眼神,又担心意图被人家洞悉,于是心安理得地以“大户人家”的身份前去闻家。
门外有两个瘦弱的小厮守着,听丫鬟说陆江离是陆家的大小姐,匆匆向中庭报告了、引着闻稚过来迎接。
“陆小姐,”闻稚年纪不大,陆江离觉其二十又七,他满脸堆笑,“久仰久仰。”
他不问陆江离有何贵干,倒是安排她坐在中庭喝茶。
期间跑来一身着麻衣的男子,凑近闻稚的耳畔说了些什么,闻稚的眼神立马变了。
陆江离端起茶水,借机瞥了闻稚一眼,他是在笑。
“他果真死了?”闻稚忽而抬高音量说。陆江离看见他时,他瞳孔震动,嘴角抽搐着,似乎在强忍着情绪。
“是。”
闻稚轻轻放下茶盏,起身对陆江离抱拳,“事发突然,还望小姐在寒舍歇息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他前脚才踏出府门,陆江离就收到了自家人的传信声。
——猫叫声。
她笑眯眯地遣散了中庭处的两人,在院中大摇大摆地观赏起景色来。
她倚住假山、抱臂而立,脑中暂无头绪。
“小姐,您快看那里供着什么……怪吓人的。”丫鬟晃了晃陆江离的肩膀。她抬眼看去,双腿不自觉地往前走。
“供台香火不断,可这供奉的神佛不常见。”无人敢阻拦,陆江离伸手触摸这供台边缘,压低嗓音对贴身丫鬟说。
不像神佛,更像鬼佛。
闻稚的欲望应该大得很……
陆江离若有所思,猛地撩开供台帘子,透过撑柱看见三两个草人。
她倏然想起商姝给自己讲过的秘术——手指在符纸上划下所念之人的名字,再默念七遍,贴在草人背上,佩上银针便能成为简单的巫蛊之术。
相传汉代有人担心画符被官府搜查,就是借口裁剪钱币来蒙混过关。
此等“私密”之物,闻稚必然不会蠢到藏在这里,因为有过前车之鉴,而且只要官府查起来,他立马会被缉拿。
府中无旁人,闻稚未曾娶妻,但后宅仍旧是外人不能进入之地。
陆江离隐约感觉闻子登话里的巫蛊之物就是藏在这里,给了今早穿插在闻家的眼线一个眼神,他便乖乖混入后宅了。
一声猫叫隔墙传来,陆江离见他掩开了后宅半扇门,左右环顾后猫着腰潜了进去。
“小的昨日劫持的人质已经全部交代清楚了,他说当年害老夫人的东西就藏在这棵树下面。”
“你有心了,出去候着就好。”陆江离往他手里塞了一包银钱,浅笑道。
待他毕恭毕敬地走到门槛之外,她望向树下,随即从脚边拭起一块半大的石头,俯身挖起来。
树下四方的土地上,陆江离面前的地肉眼可见的高,她坚信这关键之物就在这里。
越往下挖,陆江离越发觉吃力,她干脆将石头上的泥土敲干净,徒手挖起来。
原来土堆中掩埋了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她与丫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匣子打开,只见匣中尽是巫蛊之物。
“……”陆江离身旁的小丫鬟长舒一口气,头偏向另一侧,仿佛对这类事物有天然的抵触心理。
民间常有说法——草人如傀儡,一针恩怨了。
陆江离安抚地拍了拍丫鬟的脊背,接着小心取出一个草人,翻面寻找其姓名八字。
难道真如商姝所言,闻稚恰是要掩人耳目?!
“小小、小姐——这草人怎么在动……”丫鬟颤巍巍地指着陆江离手上的东西。
“这小玩意做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陆江离轻轻晃着草人的双腿,将丫鬟吓得不轻。
“我的荷包里有银针。”无人闻讯,陆江离却下意识回应道。
丫鬟怔忡片刻,挨近她问:“小姐为何随身带着银针?”
陆江离轻咬下唇,强装镇定说:“哎呀——你家小姐爱得罪人,所以备上它来试毒……”
话音未落,院中掉落一石块,她二人听见有人正在外面寒暄,慌忙地理平树下的方寸之地。
脚步声渐近,陆江离与丫鬟对视一眼,往庭院的偏屋跑。
晦暗的屋中,陆江离瞥见一个极为熟悉的闻府身影。
他无视了树下的狼藉,抱着书进了里屋。
陆江离之所以说对他熟悉,是因为他的模样与许士程有七分相似,她对他印象极深。
进后宅时陆江离便向旁人问了他的名字,如今也能默念起来试试效果。
她想将草人塞进荷包中,奈何那侍童已经有了向外走的意思,只好蹑手蹑脚地躲在红柱后眼盯着他、持针往草人胸口扎。
“哎呦!——”陆江离眼见面前的侍童痛得满地打滚,才悄悄地取下了浅扎在草人胸口的银针。
“这是怎么了?”她赶忙小跑着从红柱后面出来,跌跌撞撞向他而来,满眼皆是惊慌失措。
糟了……不会试出人命案吧……
侍童的额头仍在冒汗,大口地喘着粗气,陆江离赶紧招呼前后脚踏入门槛的一男一女将他扶去歇息。
侍童被人背在肩上时,低声含糊道:“多谢小姐。”
陆江离尴尬地笑了笑,因为心虚上前嘱咐那小丫鬟说:“你替他请个郎中来,若是需要银钱尽可以和我说。”
“是,小姐。”她果真听了陆江离的话向府外走去。
郎中替他诊了半天脉,最后说了句并无大碍。
陆江离牵着小丫鬟往闻府外走,她的鼻尖嗅到丝丝药气。
“小姐进了闻府的后宅,会不会有人诟病您……”丫鬟猛地停顿。
“无妨无妨。陆家小姐的名声不早就传出去了吗?”陆江离身在曹营心在汉,压根没听清她的话。
若今日所见并非有心人设计陷害,那么害祖母的人必然有一位是闻稚。
可是闻稚他一个外人害祖母完全没道理……此事主谋定有陆府之人。
“您放心。害您的人,一个都跑不了。”陆江离自言道。此刻眸色黯淡,袖里藏着张干净的黄色符纸。
[家宅线——弑祖母者谁人](进度50%)
陆江离担心打草惊蛇,于是早在侍童被人背走时,将草人藏回了原处,并用底面为方的石头抹平了土的表面。
她深知此地不宜多留,找了个借口告与陆父,便乘上马车向长安去了。
马车疾驰而行,陆江离始终闭紧双眼,脑海里全然是那满坑的符纸和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