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东厢房,无任何点缀花瓶等器物,陈设相当简素,但胜在洁净,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清香,顾青筠在榻上坐的很是拘谨,外面的腿紧贴床沿,脊背挺直,确保距离后面引枕远远的,以免弄脏太多地方。
面前支起张塌桌,上置着碗白粥,同一小碟咸菜。
顾青筠执起汤匙来,不由咋舌,说要清粥小菜是客气,那毛头小子可半分不跟自己客气。
年过半百的大夫坐在外间写方子,烛火被风吹的忽明忽暗,他伸出手掌挡住。
“大夫,可关上门。”顾青筠说罢执起汤匙喝了口粥,这身子也不知饿了多少日,清粥喝起来竟也觉得不错,便又夹了根腌菜丝,略带咸滋味,像是过水后又炝锅炒的。
大夫唔了声,心道事关女子贞洁,可不敢关门,想到这,又不由得怨怪这贵人家里单这一个丫鬟,连个管事婆子都没有,实在不像样,怕不是内里虚空吧。
顾青筠喝了小半碗粥,就觉得胃里七八分饱了。
吃饱喝足,她寻思起来,刚才扛她过来的那小子,应当是个侍卫,步履矫健,扛着自己这么一个身量跟其差不多的人来,竟没觉出他半分辛苦,大气都没喘一声。
就是那嘴金子做的摆件,问他什么死活都不张口。
“姑娘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坦的?”大夫关切的问了句。
顾青筠道:“喝了粥便觉得好多了,有劳大夫。”
厢房陷入短暂寂静,顾青筠将面前塌桌往脚边挪,双腿在被子里蜷起,看向空坐等着诊金的大夫,眼珠转了转便开口打探道:“您是自己开堂坐诊的?医馆在何处啊?以后有什么伤病的也好寻您。”
“平安医馆,就在昌华街北头。”大夫不觉有它便回了句。
“啊,没什么印象,脑子里一片空。”顾青筠作势埋头,掌跟按住太阳穴,心中却窃喜,本以为碰上了萧祈,应当是在京城,却不想是他来了江都。
“切忌思虑过度,失忆也称离魂症,想要快点恢复可以去到事发地走走,说不定能想起什么,老夫也是头一次遇到。”
顾青筠笑着道谢了番,开始回想小说里萧祈来江都城的片段,应当就来过两次,一次是深冬时节来捉拿宋玉,意欲不动兵将收编清风寨。第二次是携着帝令向知州大人索要青龙虎佩,顺带迎娶顾家小姐......
春三月!
顾青筠琥珀色眸子愈加澄澈,对应当下气候,也就是说这是自宋玉死后的情节发展。
这往后的情节,可谓是众读者千呼万唤始出来,因为萧祈身为男二即将正经跟女主对上,文中倒是半句没提到他对女主的情,但字里行间他所行之事又处处流露出爱意,读者都心知肚明,写的不明白才能体现男二的隐忍。
当时这小说,她读的电子版,就喜欢看读者的评论,尤其是对男二的评论特别有意思,什么不是当备胎,就是去当备胎的路上;深情工具人,只要女主需要他随时都在;作者对其描写除了手段狠厉外,那简直是集万千优点于一身,亲儿子的待遇,偏偏不给好结局。
她这正想得出神,差点要乐出声,忽听外间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可有记起什么?”
顾青筠猛吞了下口水,也没能将跳到嗓子眼的心给咽下去。
可惜、可恨、可怖的是这人只把柳如烟当女子看待,其她皆是—你哪位?
大夫已经起身,本担忧着这处府邸内里虚空,却不想此间主人生的贵气,一看就是不缺银子,便赶忙开口汇报病情,“这姑娘当是后脑遭受重创,又因长久未进食,才晕过去,究其失忆这点老夫无能为力,只开了张将养身子的方,以便伤情尽快恢复。”
萧祈脸色依旧如深秋的冷湖,微微颔首,湖面无波无澜,转头吩咐,“元青,给大夫奉上十两诊金,送他出门。”
大夫听此更加喜笑颜开,接连道谢后,背着小木箱埋头离开。
他这方挨着门框边出去,萧祈便错身进来,步伐不紧不慢的往里间走。
顾青筠哆嗦着掀开被子下床,她发现自己也是神奇,作为宋玉时,有些功夫......虽不入流,但也能抵挡一两个空有力气的莽汉。亦有清风寨二当家的身份加持,即便害怕也能端的起来,如今是丫鬟,自觉就弱了,胆子也跟着变小了。
眼瞧着萧祈越来越近,作为宋玉时那段骇人经历如同现在眼前。
牢房内,她双手腕被铁链吊起,面前人坐在圈椅上,眼皮要抬不抬的懒散样子,手里却灵活把玩着散发寒光的匕首,三步之外是半人高的炭烤架,火光映照下那张薄唇愈加有艳色,就是一张一合冒出的没句人话,当时自己只想跪地求饶,奈何手腕被吊着,奈何系统题词器就架在他头顶,自己只能哆哆嗦嗦的照着念。
顾青筠膝盖一软手扶床沿跌坐了下去,自觉没跪的正当,松开手挪了挪错筋的膝盖,以便正面对着他,“我真不记得了。”
萧祈在距她两步远顿住,目光自上而下投到人的后颈,此处的肌肤倒是白皙干净,这样瞧着,发髻里那根杂草尤其碍眼,肩头外衫撕裂了个口子,露出内里白衣,借着塌边烛灯,定睛看了会,丝绸质地如流水,隐约可见其肌肤,透光性极好。
他就着这一处打量的时间过分久了。
顾青筠半晌未闻人回应,心抖的要麻痹了,这位不说话怎么更吓人呢,为打破这诡异的寂静,她又低声呢喃了句:“真...真不记得了。”
萧祈这才收回目光几不可闻的嗤笑了声,道:“屏风后有浴桶,衣裳等会让人给你送过来,自己烧水,收拾好后,书房回话。”
他交代一通正欲转身,就听那‘丫鬟’开口唤住自己。
顾青筠埋着头,除了那声贵人叫的响亮,往后的话如蚊蝇般,“我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你...您让我回话属实为难。”
萧祈勉强听清后闭了闭眼,懒得跟她多掰扯,“要不我亲自给你烧上一桶热水,保证让你洗的干干净净。”
声音仿若穿过千里冰雪来的,自上而下分至两边,左耳:麻利的。右耳:沸水浇身了啊。
顾青筠眼睛陡然睁大,浑身的皮都紧了,“不,不劳烦,我自己可以,可以。”说完这话,整个人也有力气站起来了,膝盖的筋也扭转正当,半分不疼了,当下来不及惊奇便火急火燎跑出去。
萧祈衣裳下摆被她所过之风带动,悠悠的掀起一寸又落下,他垂眸看了眼,侧过身去,瞧着那‘丫鬟’没半分迟疑就认准了后院的位置,眉头轻蹙,片刻后又瞧着人回转,手扒着门框,探出脑袋问:“灶、灶房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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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雨将歇,却不想它依旧淅沥沥下到现在。
三月天刚回暖就下了这场大雨,实在有些冻人,顾青筠环抱着自个,冷的瑟缩,借着正院的廊灯行至后院,忽明忽暗带来的是眼前乌漆嘛黑。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唉—”顾青筠自醒来后第一次叹气,心有所感吟了句鱼玄机的诗文。
犯错的丫鬟,落在活阎罗手上,如此,才算正开局嘛。
上一世有系统引导,赴死的大道铺的四平八稳,日子过的总浑浑噩噩,再度穿书面对眼下状况,必须打起十足精神来了,这次她要奔活路去。
顾青筠敛了思绪,上下其手好一通摸索,总算是找到了个竹筒,便立马掏出来拔出塞子,吹了口气,这丫鬟还算有些生活经验,知道备着火折子。
借着手头的微弱亮光,忙加紧了脚步。
厨房里一块大理石台面上有个盛油的浅碟,灯芯耷拉在边缘,顾青筠便将火折子对准,刺啦一声微响,油灯亮了。
又在近处看了看,窗台上有半截蜡烛,便又点着后,才将火折熄灭揣进怀里。
她将蜡烛攥在手里,满是惊奇地在厨房里面转了两圈。
长条大理石台面将厨房一分为二,东面是橱柜及筐架子,西面则是一溜灶台,可以同时容纳三口锅同时烧菜,烧火木料,肉菜具都齐备。
顾青筠抬眼莞笑,这处说是灶房,不如说是储物间,没有一丝烟熏火燎的痕迹,压根不是正经做饭的地。
不用多费心琢磨,便知道,这是另一处院子,与主院之间密道相连。
现在想来刚才萧祈高抬贵手略指了下方向,并未遣人跟着自己,她一路行来也未察觉有异状,这说明什么?给她机会让她逃,此等招数自己还算明白,就是把她放出去当诱饵,目的自然是捉自己的主子。
顾青筠将蜡烛置于灶台上,伸腿用脚后跟勾过木墩落座,又捡起根烧火棍在地上空划拉,开始细细思量,那小侍卫问过自己你家小姐呢?他口中的小姐到底是谁?
【重生之女谋士】这本小说属于群像文,但大多以女主的视角展开,先不探究文字之外的,跟萧祈有所交集的女子大都在京,此刻身在江都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女主柳如烟,一位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文中都没出现过她的名字。
原身若是柳如烟的人,小说中一定会有体现,所以柳如烟就排除在外了,那就只剩那位小角色了。
萧祈第二次来江都,是携着圣明取青龙虎佩,并铲除清风寨在外的情报机构,顺带迎娶顾家小姐。
文中点明,他与顾攸海同日封官,后陛下话起家常,得知顾攸海家中有三位女儿,便心血来潮给两家赐了婚,后文中也没道出什么缘故,这门亲事就落在了二小姐头上。
......顾家二小姐。
‘以礼相待。’便是萧祈对这位的态度,后来结识女主柳如烟后,询问了顾二小姐的意愿,得知她已心有所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便在回京路上放她离开,对外宣称顾二小姐身子弱,于半道香消玉殒了。
可没提及旁的,在此前理应是顺风顺水的接回他在江都的别院啊。
难不成这中间有变故?
顾青筠眼珠转了转,逃婚二字蹿进脑海,也是啊,既然心有所属逃婚大有可能,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作者着墨不多罢了。
小说展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这段,当是海平面下的故事了。
她上一世身为宋玉时,系统桃子装备的是关于宿主的全部剧本,当时自己就感慨万千,原来在读者看不到的地方,每个小人物都那么鲜明的存活着。
“咳。”
顾青筠闻声敛了思绪,转过头,就见那毛头小子叫元青的手臂上搭着件长衫,见自己瞧过去,往前递了几分。
之前不确定他的身份,现在知晓了,萧淮安吩咐他引大夫出府的时候唤了他的名字,是个比顾二小姐戏份更多的角色,萧淮安有两常伴侍卫,一位名霍方,一位名云青。
身为宋玉时倒是见过霍方,却没见过他。小说里对其的刻画也简单,安抚使家养仆从之子,孩子心性,功夫了得。
顾青筠忙起身过去,没立刻从他手里接过衣裳,垂眸盯着地面,用格外可怜兮兮的语气恳求道:“小哥,我知自己当是身为仆从的,姓甚名谁本就不值得一问,只,只求小哥告知,我侍奉的小姐是谁?”
说罢,悄悄抬眸打量着元青的神态,见他犹犹豫豫,半晌后张口道:“通...通判顾家的二小姐。”话音落下,便火速将衣裳送进自己怀里,掉头快步离开了。
还真是。
顾青筠笑着转身,攥紧袖口,手臂扫过大理石台面,接着将新衣裳放在上头。
既然萧祈的意思是让自己逃跑,按照文中发展,最后顾二小姐依旧回到他院中,由此可见顾二小姐是个重主仆情谊的,在外接应自己呢。
顾青筠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寒战。
只要有这个可能,便不能冒险,不然就会同顾二小姐一起被捉回来,可想而知,顾二小姐不会怎样,她这做丫鬟的绝没好下场。
萧祈怕真给她沸水浇身了,还得是边浇边说:“失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