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竹林绿影浓,自三面投到书房的窗纸上,染就成了灰白又灵动的墨画,随风摇曳,满含韧劲。

    萧祈在廊下驻足看了片刻,脑海里莫名冒出个不着边际的想法。

    宋玉为何名为宋玉,怎么不叫宋竹呢。

    她那性子,可以于五万兵马前卓然挺立,也可以在被活捉后同他虚与委蛇,就连跪下求饶都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萧祈背过手,茫然了片刻,实在理不顺自己心中这口郁结的气,他好似对宋玉之死充满了遗憾。

    可他遗憾什么呢?

    “公子,收拾干净了。”牧管事走出来道。

    “有劳牧叔,您去歇着吧。”

    牧川头埋的更低了些,往旁边站了站。

    萧祈微微颔首,迈步进去,这书房他鲜少来,三面环窗合着外面的竹林倒是雅致,但里面物件陈设却显得稀廖不堪配了。

    架上的书大都是霍方跟其他侍卫从集市上买来的,民间话本居多。

    萧祈随手拿了一本,到了书案前落座。

    他断定那姑娘不可能是个单纯的丫鬟后,对于她的动向有些摸不准了,生怕她等下真的找自己回话,便不好就此回东院去了。

    他翻开手头话本,以打发等待的时间。

    萧祈看书的速度不慢,但这回却只看了数页便定住了,久久未再翻动,眉头似蹙非蹙,像在斟字酌句,以免领会错其中精益。

    烛火的光晕扑在书页上。

    —陈家妇人凭栏窥瞰,眸光似有水波流转,见街上光着膀子的卸货郎,两颊瞬间通红,忙跑到楼里间斜靠在塌上,心突突跳个不停,纤纤柔荑自脖颈往脸颊滑动,犹豫片刻后另一只手......

    “大人,那丫鬟没逃。”书房门外乍然响起一声。

    萧祈定睛在最后一行字上,片刻后才抬眸看向元青,拇指担在书页里,接着不耐烦似的手腕扭转簌地将话本合起,“进来。”

    云青刚到书案对侧,便眼尖的看到主子手上的话本,立刻埋下头唯恐主子责怪,“没,没逃。我又去了趟东厢,里面哗啦啦响着水声,您让她洗澡,她就安生的洗上了,嘿,您瞧这丫鬟胆子多大。”

    元青一口气道出许多,目的只是转移主子的注意力,千万别提及那话本。

    萧祈不觉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嗓子后嗯了声。

    嗯......?元青没动,也不知主子是何意,便又偷摸瞄了几眼,看见那泛红的耳垂后,心里开始犯嘀咕:主子什么没见过,没经过,喝酒都不带上脸的,看个春色话本就上脸了?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既如此,说不准那丫头等下还真的到我跟前来回话,你去候着,给她引路。”萧祈交代后,手臂抬起朝外甩了甩。

    “是。”元青应声后蹿的飞快。

    萧祈见其身影消失后,拇指一抬,继续刚才的内容看—卸货郎眼看美艳妇人消失在视线,将肩上麻袋甩进平头马车上,心早已被那妇人的含情眼勾走了。当下思绪纷飞,借着去向雇主道别的由头,进了院门。

    “大人。”

    萧祈抬眼再度合上书,这一次没了兴致直接将话本甩出八丈远,并呵斥了句:“你买的什么劳什子书!”

    霍方战战兢兢的撇了眼,连忙进门来,拿脚把书踢到墙根,让其面壁思过去了,紧接着往前跨了一大步,正站在大人与话本中间,而后才道:“大人,我听闻知州家大小姐三月末成亲,是招赘,夫婿正是那段文泽,我在想,咱们是不是明日就去问他要那青龙虎佩,还有...既然顾攸海知晓您来江都了,陆大人必然也知晓了,那定会下帖子来,咱们短时间回不了京,还需备上份大礼。”

    话说的絮叨了,无非是怕大人怪罪起那书来,大人年纪才过双十,看着稳重实则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依着军中的那些十三四的毛头,个个都跃跃欲试的想要尝尝情爱滋味,偏自家大人无甚兴趣,活像个清修的年轻和尚。

    萧祈怎么会听不出这一大段欲盖弥彰的话,咬了咬后槽牙平复了下心情,半是气半是笑的道出:“你思虑周全不必多说,明日去知州府走一趟便是,至于礼金去悦来酒馆全掌柜那里取,当给多少,他心里有数。”

    “是。”霍方响亮的应了声,转身要走。

    “等等。”萧祈唤住他,“你且在这待会,等下那个丫鬟过来,你认认。”

    霍方愣了会子,指着自己疑惑道:“我...认认?”

    萧祈偏头示意他站过来。

    霍方便如往常一样,站在大人身侧半步距离。

    萧祈这才开口:“那丫头讲自己失忆了,对什么都好奇着,却唯独不好奇此间主人是谁,所以...十有八九是安插进来的眼线。”

    “既已断定,还认什么!多留一刻都是祸端,直接打杀扔出去得了!”

    霍方从相好娘子那处归来,行至跟前萧祈便闻到了一股酒味,想也是愉悦的很,就是有些口无遮拦不知天地为何物,不知他萧祈是—哪位?

    十有八九...不还有十之一二吗?

    萧祈偏仰过头,烛光映照出侧颈的一道青筋,“霍大哥,你是不是不通水性来着?”

    人高马大的霍方闻此言,傻呵呵一乐,“不怕人笑话,我打小就是个旱鸭子。”说完后,又沉浸在大人唤他霍大哥的惊喜之中,他可是鲜少叫自己霍大哥的,一般只有......

    霍方恍惚之际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人高马大的身子簌的短了半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萧祈不必再劳累脖颈,垂下眼眸身子往他那稍转,语气平平道:“今儿天色太晚了,不好打捞,明日吧,明日许你去康川河里醒醒神。”

    霍方脑袋抬到一半又耷拉下去。

    “还认得清人吗?”

    霍方点头如捣蒜,“认得清,认得清。”

    主仆二人在书房空等,半晌没说话,只余萧祈手指敲击书案的闷响。

    霍方心跟着跳,“那个......大人,要不我再找个话本给您看?”

    萧祈敲击书案的手指簌的停下来,摊平,桌面被三月里过雨的风吹的凉透了,奈何他手心依旧滚烫,不消多时就将覆盖之处给焐热了。

    霍方见大人没说好,也没说不,便自作主张的到了书架旁,寻思着可不能给他找那种劳什子书了。

    一阵窸窣声过后,萧祈便瞧着霍方手里抱着一摞书行至书案对侧,然后反转过来摊开放好。

    足足有七本......

    萧祈抬眼看向他,手心下一块地方此刻似乎成了块暖炉壁,烫的他抬起手,想抓个更凉的物件。

    霍方见主子拨弄着这些书,并不急于打开,遂先解释了番:“啊,这是整册书。前年冬日里买的,行销一时呢,如今可以算藏书了,世面上很难找到,有人高价......”说到正得意时,瞧着主子不善的投来一撇,不敢再显摆,“讲的是穷苦书生,极富有才情,进京赶考碍了别人的眼,所以被害了性命,奇的是,灵魂没过奈何桥,借尸还魂在了...”

    霍方正讲的起劲,又看着大人别过脸去,并扬手打断自己,“好了,鬼神之说我从不信。”停顿须臾又道:“也不爱看。”

    ......我请问呢?

    霍方皱了皱眉,弯腰将几本书收起,侧身之际,目光落在墙根处,刚才大人没拒绝,是不是因为他其实就想看那种劳什子书?

    宅院门外,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的更夫刚过去,手中的梆子声锵锵响了两下后,呦呵道:“二更至,人定安歇—孩童归家,莫恋街巷!”

    下了七八个时辰的春雨停了,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夹杂的气流清新如洗。

    元青守在东厢廊下,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再吸再吐,如此反复几次后,忍不住转头冲着门缝翻了个白眼,接着到墙根处蹲下,百无聊赖的感慨起来。

    主子做什么都是雷厉风行,解决起事情来快刀斩乱麻,即便当下解决不了的也会立马有定论,却不像今天跟一丫鬟纠缠上了。

    由此,他觉得今天这日子他必会记很久,因为今天真的好长......尤其是这丫鬟洗个澡都快把他半个月洗过去了。

    这么蹲了会子后,房门总算是打开了,元青本缩在墙根百无聊赖瞎想,听见声忙的站起来转过身去,下一刻左脚飞快往后撤了半步。

    警醒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后,半张着口,“.......”今这日子他估计能记上一辈子了。

    眼前这姐姐像是完全变了个人,那张被炭烤的极不匀和的脸,如今只有额上的一道暗红长痂,其它地方白的透亮。

    许是为了配合自己这身衣裳,一根木簪将原本凌乱的满头青丝束了个男子发髻。

    云青看出了神,怪道话本里常常写出水芙蓉,出水芙蓉。

    眼前这位便是了,出水后完全大变样,从炭烤的山芋变成了极其好看的芙蓉花。

    顾青筠在他脸前摆了摆手,“劳烦元青小哥带路,你家主子说让我去书房回话呢。”

    “嗯?哦。”元青才回神,赶忙转身走在前面,行至拐角又扭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元青?”

    顾青筠轻抿嘴角,看着他确实孩子气,便起了逗弄的心思,敛起笑意转而一脸高深道:“掐指算的。”

    元青顿住脚步,眼神狠厉起来,一指头横过去,“你是细作!”

    顾青筠忙往后退了两步,垂下的手即刻背到身后,一本正经道:“元青,给大夫奉上十两诊金,送他出门。”

    “啊—嘿嘿,抱歉。”元青挠了挠头,别说这姐姐把主子的神态学了有七八分去,但由这身量演出来,有些滑稽。

    他紧闭着嘴闷咳了声,将笑意压下去,转身继续带路,心中却因她记住了自己名字,产生了几分好感,不由得希望主子能娶了那顾二小姐了,单说她丫鬟都长这样,那小姐不得美出天际了?

    顾青筠可不知他所想,脚下多行一步,心便跟着往上升一分,回话是回不了半句的,既然自己是顾家二小姐的丫鬟,她只能大着胆子求萧祈差人送自己回顾家,总好过同他待在一处。

    按着通判的家境,丫鬟每月应该也有份可观的例钱,就这么先过下去,之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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