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西院书房靠墙横着张矮榻。

    萧祈便宿在了此处,熬了个把时辰将霍方口中所谓的藏书,看了七七八八。

    大致讲的是穷书生被害了性命,借尸还魂在了国公府公子身上,之后借着国公府的势力,调查杀害他的凶手,并成功复仇,在仕途上节节攀升,最后迎娶了尊贵的郡主。

    萧祈堪堪翻阅到第七本,也没见其讲明借尸还魂的契机,后半册写的全是书生与郡主成亲后蜜里调油的日常,他有心往下看,奈何眼睛遭不住了。

    这书行销一时,实至名归,行文流畅偏白话,有谋算有书生同郡主的情感,受众群体应是极为广泛,毕竟世上情场权力场皆得意的能有几人?究其根本,这书活像是郁郁不得志青年写的白日发梦文。

    萧祈空着的手臂抬到脑后枕着,眯起眼想:倘若顾二小姐身体里宿着宋玉的灵魂,那她首先会做什么?找段文泽复仇吗?若是她之前的身份,可谓易如反掌,如今清风寨已然覆灭,在外的机构据说只认青龙虎佩,单管着传递消息,作为不受待见的二小姐她又能借谁的势呢......

    萧祈睫毛犹如鸦羽,随烛火光晕扑闪,手里的书册滑落在地。

    门底缝隙吹进一阵风,书册哗哗翻动,风止,封底末页呈现出来......

    清晨,虫鸣鸟叫声响彻,似乎昨儿喝饱了雨水,叫的具都清脆。

    “大人,醒醒。”

    “大人,顾攸海来了。”

    包括塌边这位,叫的那是既脆生又响亮。

    萧祈眉头蹙起,缓缓睁开眼又合上。感觉自己才刚睡下,一睁眼便大亮了,着实不适应。

    云青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册,将手头衣裳放在榻上,接着蹲下身子,就着摊开的页面瞥了眼,捡起后又随手翻了翻,什么借尸还魂,够扯得。

    他将书摞整齐后,转身过去放在书架上。

    “他怎么自顾的过来了?”

    萧祈已经坐起身来,手肘抵在两侧膝盖上,指腹揉了揉太阳穴。

    “潜在顾家的暗卫说昨儿西角门,有几名小厮押着位姑娘进去了。牧川叔说他来商议亲事,我猜.....应该是他知晓自己认错了,所以来讨人的。”元青转过身回道。

    “嗯,顾二小姐逃婚,他想把自己摘出去所以将‘丫鬟’送来,现在知晓了是正主,自然要抓回去,再从顾家将人敲锣打鼓的送出来。”

    元青听到这,瞧主子说的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莫名招笑,便大着胆子调侃了句:“嗐,倒腾来倒腾去最后不还是到咱们这。”

    萧祈站起身,下意识解释道:“那可不一样,陛下赐婚,总归是份殊荣。”

    元青实在憋不住,噗嗤笑出声,“主,主子,您不是不愿娶人家的吗?现在怎么殊荣上了。”

    萧祈横了他一眼,“东厢那边...”

    “没动静。”

    萧祈若有所思的扯开腰带,边脱外衫边道:“嗯,不着急去请她,等我先见了顾攸海再说。”

    二进院的堂屋里,前后门窗洞开,清晨的徐徐春风尽数穿堂而过。

    门外两名小厮挨着站在同侧。

    身着绿袍的中年官员在八仙桌前左右踱步,并不时抬眼打量周遭,摆件物事稀寥,一路行来,除了有个年过半百的门吏外,再没瞧见旁的侍奉之人。

    这萧祈倒是个会过日子的,不像那些突然发迹的人,好充门面,也不似那些穷惯了的,虽物件少,可但凡摆出来的皆是上等货色。

    就拿那年过半百的门吏来说,行端影正又没越了规矩去,面上无任何畏惧瑟缩之意。

    不像自己带来的那俩,立在门外埋头只盯着鞋面,似乎上面绘着千秋画卷,总也看不完。

    “顾大人来的这般早,可曾用过朝食了?”

    人未至,话先到。

    顾攸海忙转过身去,须臾间,门侧黑靴斜踏过门槛,跟着来的少年多行几步立在自己随从对面。

    身着绛紫常服的年轻副使,踏进门后往正中站了一步负手而立,并不着急近前来。

    “......”

    什么意思?等自己往下去迎两步?

    怪就怪他弄岔劈了,顾攸海便不怎么开心的往前行了两步,“失礼了,扰了萧副使好眠吧?”

    萧祈轻飘飘作揖,不等对面人抬起手来,就放了下去,而后往太师椅走去。

    “早起了,军中习性难改,练了半个时辰的功,这才姗姗来迟,劳您久等。”说罢,萧祈随手撩了下衣摆转身坐下。

    顾攸海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说:“哪的话,不妨事。”这话说完,就暗暗咬紧了后槽牙,都是从五品的官职,偏表现的比自己高出一等似的,不过是个乡野出身的武夫,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摆什么架子。

    萧祈抬眸打量了眼他,而后摊开手臂示意旁侧,“顾大人?坐啊。”

    顾攸海看着同是八仙桌旁的太师椅,心里才舒服了点,也不多客气走上前,板正的撩起衣摆坐下,万不可失了他文人的做派。

    萧祈也不知晓为何,除了被吵醒时有些闹心,往后心情就说不出的愉悦。

    他转头看向顾攸海,道:“顾大人,此番来是?”

    “啊,咳,是这样,我家那位二女儿先前被道士讲说气运极好,只不过与生父相克,需得远离我身边养着,待到十一年后接回,才能保她的好命数,我这做父亲的真是有苦难言,一直也没敢去瞧她,这才让她换了装扮蒙混过去。”

    萧祈下颌线紧绷,佯装一无所知。

    顾攸海看了他一眼,匆匆收回目光,手拂了两下身侧一尘不染的桌面,“正是昨儿送过来的丫鬟。”

    “怪道呢,那丫鬟行为举止不太正常,害我差点误以为是细作。”

    顾攸海忙的摆手,“诶,这话可...实在是认错了,此番说起来确实荒唐了些,还烦请您让她回顾家,我已为她置办好了嫁妆,天子赐婚,我顾家绝不敢怠慢半分。”

    萧祈闻此言眉梢微挑,转头便吩咐道:“元青,去把人请过来吧。”

    顾攸海晃了下神,怎么感觉像是谈生意来了。

    —

    顾青筠昨晚回到厢房后,本以为自己会多思多虑难以入睡,却不想沾枕头就着,一夜好眠。

    睁眼天光大亮。

    顾青筠抬起手臂担在脑后,转头瞧去,雕花窗棂前悬浮着细小微尘,在光晕下飘忽。自然醒来,头脑格外清醒,便开始复盘了下昨儿发生的事,对于自己失去记忆,萧祈那厮也不知信了几分。

    ......坏了。

    顾青筠猛然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犯了错,那就是她既然失忆了,第一句问,‘我是谁?’没错,特对,但第二句就该问:‘你是谁?’‘他是谁?’‘这是哪?’

    而她从始至终都跟个大明白似的,半分没好奇过。

    现在想来,还有件事实在蹊跷,为什么顾二小姐逃婚会被萧祈抓来?难不成是接亲当天逃的?已经算是他萧祈的人了?

    顾青筠抱着膝盖心底叹了句苍天。

    穿成谁不好,偏又穿成了她,小说里有关顾二小姐的描写撑死能有一百字?

    眼下全是冰山下的故事,自己还没有原身记忆,跟玩拼图似的,这游戏确实挺有趣,就是他娘的没有图样!

    “顾二小姐起了吗?顾家来人了。”

    是元青的声音。

    “起了,稍等。”顾青筠说完,对着自己脸颊左右开弓的轻拍了几下。

    ......

    堂屋里。

    “三月初始,算起来七八日了,萧副使问这个是?”顾攸海当下心又一阵突突,毕竟他是京官又在皇城司任职,谁知是不是携了帝令。

    萧祈担在桌边的手抬起落下,道:“随口一问。”

    坊间传闻有七日还魂之说,其实不光是民间,就是官家也将信的,这般算来......如两块精巧木件严丝合缝卡的正正好。

    顾攸海看着他陷入沉思,忙又将自己知道的全抖落出来:“其实段文泽那厮在当日便放了把火,虽说事后携人灭了,但青峰山三日前的大火,别管是灰烬复燃,还是遗留火种,段文泽都有推脱不掉的干系,本官认为功过不能相抵。”

    萧祈听到人这般说,才转头看过去,顾攸海脸型方正,眼睛有些浑浊,倒是跟顾二小姐半分不像,此番言论......他没忘了在茶摊时,顾攸海遣来的仆从把自己名号叫的响亮一事,如今这般说怕是拿段文泽来掩盖别的。

    “顾大人怎的谈起公务来了?”萧祈说着亲自给斟了杯茶推过去,和颜悦色道:“洋甘菊佐以蜂蜜,晨起一杯安抚肠胃,请。”

    顾攸海浑浊的眼亮了几分,端起来一口喝了,心里不禁喜悦,张了张嘴,想要趁机拉近关系,但未来女婿这称呼属实烫嘴,说不出口。

    “对了,顾二小姐跌落山坡,伤了后脑...”不待萧祈说完,就被门外禀报声打断。

    “两位大人,顾二小姐来了。”

    顾青筠踏进门槛后往前一步站定,垂首抬眼将八仙桌端坐的那位中年人打量了一番,不由感叹,清风寨里的画师相当有水准,这位通判大人的容貌跟画上有四分贴合就不错了,但就这四分足以辨别真人,方正的脸,浑圆的头,单看这像武将,但面白,留有短须,又似文臣。

    这番打量后,顾青筠木木的冲着他颔首一礼,谁料刚抬起头,他便起身来行至自己身前,右手高高扬起。

    顾青筠没去格挡他,电光火石间先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脸。

    啪—

    顾攸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扬起的手当啷下来,握成拳。

    顾青筠紧抿双唇,压着笑意,心道:原身手指纤细没什么肉,这一下打疼了吧。

    萧祈正在斜后方,看的清楚,忍不住别过脸去,笑意加深。

    “不孝女!你可知这是陛下赐婚,你逃婚畅快了,可有考虑过我们?怎的有你这自私自利之人。”

    “......”顾青筠竟觉得他说出这话来合情合景,在21世纪,那也是长辈们催婚的经典台词,更不用说这封建王朝,逃了天子赐婚。

    然真的究其根本,到底是谁自私啊。

    顾青筠埋下头,今个早起的后知后觉,还是不说话为好,多说多错。

    萧祈看着她委屈的模样,站起身来,行至父女两中间旁侧,“刚才就想告诉您,顾二小姐跌落山坡,伤了后脑,失去了记忆,大夫已经诊断过,除此外倒没什么大碍。”

    顾青筠从始至终都没看萧祈,只盯着面前的通判父亲,见他摩挲着下巴,才道:“确实不记得了,也不知身在何处,还有旁边这位贵人跟我是何关系,生的凶巴巴的,一直害怕着没敢问。”

    顾青筠试图亡羊补牢。

    萧祈兀地眼眸睁大,他凶巴巴的?她一直害怕来着?

    顾攸海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既然萧祈都认定了,那不应有假,“先回府再说,你那丫鬟我寻来了,有什么让她告诉你。”

    说罢,冲着萧祈拱手道:“此番实在叨扰,就先告辞了,您与青筠的婚事,改日还需依着礼节,烦请您携官媒登门。”

    元青在旁皱眉,心中疑虑陡升,直直看向顾二小姐,怎么感觉她这名字这么熟悉呢?

    萧祈未开口应答,心中却把‘青筠’二字念了遍,不知是哪两个字。

    顾青筠盯着鞋面,“......”系统!!!

    她总觉得再度穿书是正开局,没想到啊,同名同姓可不就是正经开局。

    顾攸海左右瞧了瞧入定般的两人,咳了声,道:“走了。”

    “唔。”顾青筠含糊应声,跟在他身后。

    “等等。”

    父女二人皆狐疑的转头。

    “还有话同二小姐说,这边请。”萧祈抬起胳膊示意廊下拐角方向。

    顾攸海再度同时打量二人,“我去院门外等着。”说罢,便招呼两位小厮一并离开。

    元青也恍惚着转身,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拐角。

    待人都走后,两人自是不用换地方了。

    顾青筠视线投向院中,两棵桂花树栽种于青石板路的两旁。

    从今早起,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到此刻她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倒是不怎么害怕了,就是一颗心落不到实处,琢磨不透萧祈能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别人面说的。

    萧祈站在旁侧,视线往她身上倾斜,小姑娘依旧穿着元青的那件衣裳,身板笔直,若青松傲立,穿堂飞吹过,肩背处的青丝随风荡漾。

    他收回目光,转向院中的桂花树,尽量和缓语气道出:“顾二小姐打小被养在庄子里,十多年来,通判大人未曾去瞧过一回,你家中有一位姐姐,一位妹妹,皆是待字闺中。不知为何,与在下议亲的当口,才想起要把你从庄子里接回。”

    顾青筠这才转头看向他,侧脸轮廓清晰,下颌似寒刃收鞘,从军杀敌出身的,处处张扬着野性。

    此番言论倒像是与她提前通个信的感觉,说清了她身为二小姐在顾家的地位,是想让自己回顾家好应付?

    是这意思吗?若是的话,她还真有点感动。

    顾青筠思量着道出:“我心生委屈,觉得定不是门好亲事才会想到我,因此与丫鬟换了衣裳逃跑,被通判大人错认,误以为是真丫鬟送来任由你处置,也好让他们一家脱去关系。”

    萧祈侧身瞧着她眼眶含有水光,琥珀色的眸子被映衬的波光粼粼。喉结滚动,点了点头,虽有些差别,但也正中要地。

    “你......不必忧虑,既与在下有婚约在身,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顾青筠一时哑言,目不瞬移盯着人的眼睛,这萧祈对顾二小姐当真是以礼相待。

    两人对视良久,周遭跟着静谧下来,穿堂风吹过,带起一阵桂花淡雅的香气,萧祈面上无风无波,心中却感局促,垂下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多谢。”顾青筠实心实意道了句。

    萧祈微微颔首,视线低垂,长睫盖住眼睑下小片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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