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川河横渡祥宁街,过街水流上架石桥。
河两旁各有宽一丈富余的步道,分别被称作柳岸南巷、柳岸北巷。
南巷熙熙攘攘的铺子,北巷全是卖鱼的,好在春季多刮东风,不会将鱼腥气吹至南巷。
“鲤鱼哎~”
“黄花鱼来卖~”
吆喝声响亮,相邻的两家皆心有灵犀般,你方唱罢,我这方才开口。
此刻已过了吃早点的正经时辰,不过南巷还是有不少人,对于河对岸的吆喝,权当是听曲一般,丝毫不受其扰。
萧祈立在岸边,垂下的手里握着块玉佩,拇指缓缓揉捻。
自朝廷屡次派兵征讨清风寨后,他们在外的情报机构渐渐不再是隐秘。
关于青龙虎佩,亦有所听闻。
有言称其乃是块宝玉,虎身形状,内里有红色绽染,浑然天成。
萧祈将手中玉佩再度抬至眼前,品相不差,但实难称作宝玉,而且是两片贴合而成的一块。
“主子,那桥上的不是顾家的马车吗?”元青刚吞了两颗馄饨没待咽下去,便捧着碗到人跟前禀报。
萧祈闻言,看向石桥,马车将路堵得严实,不时地有车架掉头离开,观望许久却没瞧见那意料之外的人影出现。
“唉—”顾青筠行走在南巷步道,回头瞥了眼辕杆断裂的马车,真邪乎,有些时候偏生越着急越出状况。若不是自己要车夫快行,依那悠哉的速度想必也能到了。
通判父亲携着一名小厮先回府了,留了位小厮寻来了工匠,工匠讲说至少需半炷香时间才能修好。
既如此,顾青筠回过头来,放平心态,早回晚回一样的,况顾家于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来说,无多大裨益,若都像小禾讲的那般,回去也是受百般刁难,不如先填饱肚子,也好有力气应付。
“店家—”
顾青筠吆喝了声才要落座,又猛地弹起,前面桌上那人高马大的背影...霍方。
他可是萧祈的近身侍卫。
何为近身?顾青筠扯了扯嘴角,揪着小禾的胳膊袖,做贼似的转身,正扭到一半,便瞧着眼前几步行来的黑靴。
“顾二小姐。”
顾青筠立马挺直腰杆,点了下头,“好巧。”说罢,无事人一样坐下。
小禾打量了眼突然出现的公子,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开数步远。
萧祈看着顾青筠落座后,冲着前面只顾闲聊的店家喊了句:“劳烦,两碗馄饨。”
“哎,马上就好。”店家飞快应下,摆手让旁边人闪开,利索地掀开锅盖忙乎起来。
元青单手捧着碗回到霍方旁边坐下,拍了拍他肩膀,又用眼神示意,让他看后面。
顾青筠仰头看着萧祈两步走到对面,修长的手指搭在衣摆上,向内一勾,将暗纹锦缎轻轻撩起,整个人似剑无息归鞘,不疾不徐的坐下后,方才撩起的衣摆似水铺开。
随意中流露出十足的矜贵风雅。
顾青筠埋下头,想想刚才自己一屁丨股拍下,跟他比较......云泥之别啊。
“马车坏了?”萧祈看着石桥方向说。
顾青筠跟着随意地瞅了眼,回过头后短促地嗯了声。
沉默......
萧祈目光从石桥处收回,又投向忙活着的店家,薄唇紧抿,呼吸比平常都放的浅了些。
顾青筠尽量坐的板正,双手交叠的放在膝上,打量对面,萧祈这厮似乎非常不乐意瞅自己,也是,跟顾二小姐打招呼并同坐就算是以礼相待的极限了吧。
说实话,她有些不适应,回想自己作为宋玉时,两人言语交锋,也不像这般,太拘谨了,还不如互相呛几句自在呢。
“对了,还不知公子名讳呢?”顾青筠没话找话。
萧祈嗓子闷出声:“嗯?”
店家再度掀开锅盖,热气涌出。
“萧祈,字淮安,顾二小姐可以唤我作...”
不待他说完,顾青筠忙接话,“啊—萧公子。”
萧祈甫一转头,对上那往下弯起的眉眼,心神又一恍惚,她嗓音同宋玉不同,但语速语调极其相似,随她去,叫什么都挺顺耳。
不过对于借尸还魂他并不完全确认,毕竟这种可能太离奇。
霍方云青两人皆看戏似的瞧着她们那处,跟俩陌生人一样,明明早起才见过面,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俩人有婚约在身吧,且这顾二小姐知晓了跟自家主子有婚约,也不见其娇羞,非同寻常女子啊。
“馄饨来了。”店家热情的吆喝着将馄饨端上桌,撤了托盘后,冲着左右点头,道:“二位慢用。”
两碗馄饨搁置正中。
顾青筠咽了下口水,思量着该怎么说呢?他让店家上两碗馄饨,应当是他付钱,但他有没有要请自己吃的意思呢?这碗馄饨打眼一瞧便能数得清个数,或许是他一人吃两碗。
“萧公子,你......可有官职在身?”顾青筠想着要把话头引到吃饭上,谁料自己脑子里觉得没出息,出口话锋便是一转。
萧祈将其中一碗馄饨往她面前推去,同时压下身子,小声道:“皇城司副使。”
这名号一出就叫顾青筠浑身发冷,她后知后觉出自己好像只对这名号反应过激,真人就端坐在对面,却并不叫她害怕。
顾青筠埋头盯着馄饨看了片刻,然后抬眸,“请我?”
萧祈被这话呛了下,掩嘴闷咳了几声,心道哪有让女子家付钱的道理,他像那种人吗?
“自然。”
“多谢。”顾青筠说罢,执起勺子舀起一颗馄饨,晶莹透亮的皮微颤,吞入口中,鲜香的很,合着汤汁别提多美味。
萧祈看着她,享受般点了点头并拖长音调的嗯了声,此行为也不贴脸。
萧祈眼眸微转,袖子里滑落出那块玉佩,揉捻了片刻,足等着她吃的差不多时,才拿到桌面上,故意发出不小的声来。
顾青筠最后一颗馄饨来不及嚼便囫囵吞下,好歹没给她噎死。
她做无视状,端起碗来喝了口汤,心里才镇定下来,问:“你不吃吗?”
萧祈又将那碗馄饨连同玉佩一同推到她面前,“不吃,你若没吃饱,这碗也吃了便是,还有这玉佩......送你做个赏玩。”
你人还怪好嘞。
“哪还吃的下啊。”实话,眼睛、肚子、心情三方都吃不消了。
顾青筠将那碗馄饨往旁推去,转头一看小禾在她身侧埋头立的板正,招手道:“小禾,你坐下吃。”
小禾没动。
顾青筠皱了皱眉,“啧,怎么我还得站起来请你。”
就萧祈落座的矜贵仪态自己还没学会呢,暂时不想大幅度动弹。
小禾忙摇头,上前两步端起那碗馄饨自己去到空桌上了。
萧祈盯着对面,竭力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及举动。
顾青筠看着小禾舀起一颗馄饨放嘴里,才转回头,先是瞄了他一眼,才将目光移到玉佩上,很是稀奇地从桌面上捞起,左右反转的看了看。
自己上一世整天抱着睡的物件,当然打眼就瞧出来,是块仿制的。
这应当是从段文泽那取来的假玉佩,真的实则在柳如烟那里,萧祈是个不好诓骗的主,原书中也讲了这段,他把段文泽活捉后,那个狗东西可扛不住严刑逼供,都没等动刑呢,就自个招了,也源于此萧祈才能跟柳如烟交集上。
但原书可没讲他将其送人啊,这种东西即便是假的,他也不是能行此荒唐事的人。
若她收了,到时候他持什么物件去拿人呢?
转念间,顾青筠陡然生出作乱的心思。
“多谢。”说罢,她便将玉佩飞快地揣进衣襟暗袋,像是得了宝贝生怕别人反悔。
此举着实让萧祈措不及防,没品评,没推辞,就这么水灵灵地收了?
惊疑过后他脑子里只剩茫然......
元青同霍方还不知晓那玉佩是假的,看到这皆是站起半个身子,四只瞪大的眼睛,两半张着的口。
顾青筠紧抿着唇强忍笑意,看着冰山脸情绪外显,她莫名觉得挺好玩。
萧祈垂眸,往前几番自省,只为试探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将重要证物拱手与人,他是不是中邪了?
“顾二姑娘......”
“嗯?”
萧祈略思索,往前摊开手,“那玉佩不是这么送人的。”
顾青筠不多纠结,从袖子里掏出来,往前递去。
要回去理应当,刚也只是想戏耍他一番,不过要的这么不以为意,他脸皮可不薄啊。
顾青筠看着足有自己手掌大的玉佩,到了他那,仿若成了个精小物件,不由感慨他手好大,手指好长,关节处泛着微红,玉佩在指尖翻转,他漆黑眸色灼灼汇聚其中......
萧祈端详了会,两片合成一块,只为仿制出中间的红色绽染,他试着握着玉佩边缘徐徐收力。
玉佩啪—在他手中完整的分成两片。
此番轮到顾青筠吃惊,且全显在脸上,朱唇轻启,琥珀色眸子渐亮,似黄昏余光映照在湖面上,泛着波光。
萧祈唇角一勾,将其中一片递过去。
身后桌上的两人安心坐下,元青憋笑看着霍方,不大不小的声道:“这方才能称作定情信物嘛。”
顾青筠刚要伸出的手蜷缩起来,腕子缓缓垂下担在桌沿,定情信物......
我去—谁要他的定情信物啊?这方定了情,转头就去当女主柳如烟的舔狗了。
萧祈一直维持着递过去的动作,见她有抗拒之意,并未着急收回,他也道不清是何缘故,就是想让她收了。
两人无声僵持了会。
“小姐马车修好了。”
这小厮当真是及时雨啊,顾青筠忙不迭起身,“萧公子,顾家那边该等着急了,今日多谢你请我吃馄饨,告辞了。”说罢,不等人应声,加紧小碎步匆匆离开。
待主仆几人的身影远去后,霍方跟元青两人走过来。
“不是,这顾二小姐几个意思啊?过不了多久就嫁过来了,还矜持什么?莫非......她还想着逃跑?!”元青愤愤然的口气转变成惊疑。
萧祈紧握着玉佩,悬空的手脱力般砸在桌面上,千万道思绪交错,总也理不顺。
“主子放心,我会命人将顾家盯紧。”霍方道。
萧祈抬手,“只了解动向就好,真要逃...”随她去几个字滑进嗓子眼。
话没说完,便觉得心中那千万道思绪结成团堆在喉咙里,呼吸随之凝滞,顿感通体不畅快。
他望着石桥方向,顾二小姐攀着车架利索的爬了上去,回身看着没踩稳打了个趄趔的丫鬟,一把拽住她胳膊,眉眼跟着更弯了。
“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