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哥，你别担忧，或那女子不知其中厉害，只当是个有些市价的玉石。”云青在外间换着话的安慰。
事关香云阁，自是牵扯到了霍方，毕竟他的相好就是在那处奏琵琶的，由她牵线约好二更天与柳如烟会面。
霍方垂首，不发一言，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既然段文泽不是受了陆良的指示，这般看来，幕后之人是那叫柳如烟的了，牡丹在她手底下做事，显而易见不是单纯谋生，因为她时常提到自家大人，她问的隐晦，原本没觉出什么，此刻却咂摸出不对来。
相较于不安，更多的是难言的痛楚，牡丹竟利用他，还说要跟他回京城，想来也是要刺探更多关于大人的事。
萧祈自内室出来，换了身窄袖立领骑装，他走到霍方跟前道：“你今日不用跟着了。”
霍方猛地抬头，“大人？”
萧祈拍了拍他肩膀，同元青一道出了房门。
霍方看着两人的背影思索了会，忙追上去几步，“大人，牡丹曾有意无意的探听过您。”
萧祈顿住，微微偏头，“知道了，领什么诏，办什么差，其他......我一概不管。”
——
话说齐风这，呼哧带喘地回到平兰巷私宅，却被牧川叔告知主子出门去了。
......
齐风乃是萧祈手下，好说也是个暗卫头目，对于主子让他盯顾二小姐这差事，他当寻个乐子去的，谁料现在乐不出来了，他腿快跑断了。
马房里只剩了匹重身马【1】，跟一匹环眼马【2】，容不得他挑了，齐风颇为嫌弃地骑上环眼马出了门，辗转几个地方，总算是在悦来酒馆门口寻到了。
齐风下了马踉跄几步扑到元青身上，感觉自己不是骑马来的，是马骑他，速度慢不说，还尥蹶子，给它威风的不行。
齐风缓了缓，咽了口唾沫后道：“不...不好了，那顾二小姐又逃了。”
“什么！”元青呼出声来。
萧祈一把拦住马僮，“把我马牵......算了，我们自行去。”
齐飞同元青跟在其后往酒馆旁侧去。
“何时的事？你怎没跟着，反倒来这耽误工夫？”萧祈问。
齐风苦闷道：“戌时，她......她把我小红骑走了。”
元青转头惊诧得看向他，“小红那脾气......啧，那姐姐可真有本事啊。”
戌时，过了整一个时辰了。
萧祈所幸跑起来，主仆三人疾风掠影在小巷里，不多时来到后院马房，接着齐齐定在原地。
小红正安逸的吃着草料，抬头大眼珠看了看面前三人，嘶吼了声，继续埋头吃。
主仆三人接连转身。
“待会别出什么动静，看看她要做什么。”萧祈走在前面说。
“明白，总不至于是顾府不管饭吧？”元青开始猜。
齐风一巴掌落在他背上，“怎么不管，我见天在那守着，吃的还不少呢。对了，主子，这是我这几日记录。”
萧祈接过来，打眼一撇，齐飞的字龙飞凤舞，行走间难以辨认，他便将其先揣了起来。
悦来酒馆二楼雅间不全遮挡，留有一面青帘流苏自上垂下分至两边。
两位姑娘挨着坐，其中一位梳着妇人发髻，身着一袭葱绿色的百褶如意月裙，另一位身着一袭山巩暗纹交领长衫，满头乌丝用木簪挽起，虽穿着男装，发髻却没遮掩的束成个道姑的样子。
顾青筠忍不住闭了闭眼，继而睁开道：“好酒哇。”
任霁背过身偷偷将眼角的泪拭去，“二当家......我没有去替您报仇，您会不会怪我？”
顾青筠笑道：“什么话，我怪你做什么？不过你为何一眼就认出我了呢？”
任霁跟着笑了，“满大街也没人跟你一样的着装打扮，起先只想跟你搭话，问问你是不是认识二当家，谁料你跃下马来出口便是任雨齐，除了二当家，没人这么叫我。”
顾青筠大笑开，又给自己斟满酒，端起来一口干了，“哈—真不愧是好姐妹，诶？你怎么不喝？”
任霁埋下头，手抚上肚子。
顾青筠盯着看了半晌，才道：“哇—郑蔚可以啊。”
这话一出，任霁的脸红透了，“二当家，您打算怎么对付那段文泽？”
顾青筠冲着任霁举了举酒杯，“不怎么对付，你以后别唤我二当家了，唤我作青筠便好，原本我比你年岁大，现在你还长了我两岁呢，我就唤你霁姐。”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就这么定了。”
任霁张了张口，终是叫不出来，她摇了摇头，“这名字太陌生，我唤你主子吧。”
顾青筠不爱推辞，拍了拍她胳膊，道：“好，随你。”
“主子？”任霁犹豫再三，终是道出：“您不喜欢段文泽，一直也不喜欢对吗？”
顾青筠没答话，夹了块鱼肉放嘴里。
任霁继续道：“隐麟因这事都恼了，若您死在战场，或是别的，怎么说也会替您去报仇，可您偏生是......”
隐麟—情报机构的探子。
顾青筠苦笑道：“其实不管我怎么死，他们都不见得会为我报仇。京都的隐麟听命于太子，清风寨一朝覆灭，他定会有所行动，收复沿路到江都的其余隐麟。”
任霁皱眉看着她。
顾青筠端起酒杯，手肘担在桌上，回看向她，自己作为一个穿书的人，没得把这些已知的事拿出来显摆，喝了点酒后吧，就有些控制不住想装一把。
“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太子若真这么干了，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青筠在任霁的注视下，满饮了杯中酒，“好喝。”
任霁：“......”
静默片刻后，她道：“知道您爱喝酒，我当您真的魂归九泉，还给您立了牌位，日日供奉好酒。”
顾青筠眼睛有些迷离开来，仰头叹道：“唉—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3】
任霁较比她可清醒的很，听着主子又作诗句，忍不住问：“主子，您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嗯？”顾青筠唇角有些僵，秘密？这叫自己怎么说出口，说当下这世界是假的，不过是著书者框出来的一方天地，说你我皆是书中人物，还具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没有。”
任霁给顾青筠斟满杯，搁置下酒壶后道：“您作的话本里，封底那首诗我还记得，缘何说是梦一场呢？借尸还魂这么离奇的事我都信了，主子但说无妨。”
顾青筠有些恍惚，作为宋玉时确实想干一番大事，但没抵得过自己想回现代的心，如今前路茫茫，如何回去也成了问题，不如敞开了干。
“我要让清风寨重出江湖！”这话吐出后，顾青筠胸腔跟着震荡，兴奋的想要跳到桌子上。
任霁看向她，隐约有了猜想，作为宋玉时她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死后灵魂还能上人的身，旁人叹气或哭诉，或抱怨，主子出口便吟诗......怕是九重天上下凡历劫的神仙。
“任霁但凭主子差遣。”
......
就在此时，主仆三人已经行至二楼，一名肩处搭着白巾的店小二走过来，正欲开口招呼，萧祈便飞快地竖起食指在唇间。
店小二立马住了口，心领神会的要走，又被拉住，齐飞凑近人耳畔：“好酒好菜上来。”
三人迈进了隔壁雅间，行走坐落具都放轻声，外人看着绝对是相当诡异的场面。
“那你岂不是要嫁给那萧祈！”
元青同齐飞皆看向萧祈，谁能想到刚坐下，隔壁就议论起自家主子来。
萧祈一口清茶含在嘴里没敢往下咽，生怕给自己呛着。
“嗯—”顾青筠无奈道，“良禽择木而栖，我算不得良禽，只能算穷猿择木，顾家不容我，只能先攀上萧祈这棵树。”
她想了，如今不好让任霁出手了，或能谋算一下萧祈，按照小说走向，萧祈会把段文泽抓起来关一段时日，临近回京，才将人放了，自己可以偷着去会会他，什么千刀万剐，沸水浇身她亲手来，最后死了也是萧祈担着，如此甚好啊。
接下去，是良久的沉默。
萧祈浅浅吐出口气，从怀里掏出齐飞记录的小册子，翻开来看。
齐飞紧张的盯着，好像给夫子交文章似的，他试图让主子可以不关注自己那手字，便压着声道：“这顾二小姐可谓是才女，几乎一天作一首诗。”
萧祈嘴角一勾，真巧了，她也看过那话本，三首诗句全出自那本名为‘周岩还魂记’的书册里，往后她嫁过来，两人也有的聊。
“你这字真......”
“我不吃亏，萧祈生的又不差，就说他那腰身啧啧，劲瘦，肩膀又宽，哎呀~。”顾青筠说完，没骨头似的软在任霁身上。
显然是喝高了。
元青半张着口，看向自家主子，见他耳朵先烧起来，不由得憋笑，他还想听听那顾二小姐能说出些什么话来，实在忍得辛苦。
齐飞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将元青从座位上扯起，两人挨着隔壁墙根，耳朵贴上去开始细听。
“然，我不想在男人手下讨生活，所以啊，等回京途中再离开，振兴大业！”这一番豪迈的话音落下，就听到椅子倒地伴随一声惊呼。
萧祈茶杯刚沾唇边，立马放下，杯中似有重物落入，迸溅出水花来。他簌地站起身顿了须臾，才迈开腿快步行至隔壁，就瞧她瘫在地上，一手趴着圆凳，另一手坠着根坐垫流苏。
醉酒的人身子软，也很重，任霁如何扯拽都拉不起来，急的汗都出来了，她站直身子正欲调整一番，就瞧着位玄衣劲装的公子二话不说跨进来，到了跟前弯腰伸手将主子捞起来，横抱在身前。
萧祈垂眸，见她手中还紧紧抓着流苏，将坐垫也扯了起来。
萧祈横在腿弯的手试图拽出来，却没得成，不由腹诽：她胳膊当啷垂下，手抓的倒是紧。
“去寻辆马车来。”萧祈吩咐了句，便抱着人快步往楼梯口去。
任霁回神忙不迭追上，“你，你速速将她放下，我们自有人送，不劳烦公子。”这要让旁人看见，传进她那未婚夫的耳朵里，可了得。
齐飞几步上前，背对着横在任霁身前，谁料想背后女子直接给了他一脚，他大半个身子倒挂在栏杆上，齐飞火速后仰起身，咬牙道：“我家公子便是您二位刚才议论火热的萧祈，如此算理应当吧。”话说完，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着手指了指，有些气结。
元青笑着掠过他，直接抓着楼梯扶手一跃而下，稳稳停在两张桌子中间。
抢在大人前头去寻车架。
......
顾青筠囫囵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卧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此刻脑袋还有些昏沉，瞧着那弯腰掀开帘子意欲出去的鬼祟背影，猛然坐起来。
这动静闹得不小，前面肩宽腰窄的背影一顿，回过头来。
两厢愣住。
顾青筠此刻一个头两个大，怎么是他？
一袭窄袖玄色衣袍上暗织云纹，立领处镶着一圈银色滚边，腰间束赤红宽革带......一番打量后，她得出个结论：这男二是个会穿的。
萧祈无法忽视她上下游移的目光，自个眼神有些无处安放，她仍穿着元青的那件衣裳，木簪脱落满头青丝垂下，稍显凌乱，合着酒气熏红的脸，莫名让人生出躁意。
他将车帘放下，回身坐在侧面，余光又瞥见她依旧抓着红珠流苏，映衬下那手格外白润。
“你醉酒后瘫在地上，正巧我路过那处雅间，便寻了马车想着把你送回去。”
顾青筠茫然的接收信息，又茫然点头，那是真巧，的亏是路过，她醉酒后说的话还记得清楚，若被他听去了......
“当真路过？”
“当真路过。”没等她这话掉地上呢，萧祈就忙捡起来，又道：“还没到顾家，你可再睡会。”
顾青筠有些疑心，但也不多问，要不多尴尬啊，敛了疑惑的思绪后，方才听到外面传来琵琶隐隐含着丝竹之声，遂撩开帘子瞧向外头。
楼檐挂红披彩，红木门大敞，楣上一扁，上书香云阁三个醒目大字。门前两名清瘦女子，正坐立于两旁奏琵琶，不时地有男子往里贯入。
像是才开门迎客没多久的样子。
此时马车就停在距离红木门五丈远的对侧墙边，顾青筠回想刚才萧淮安意图下马车来着，莫不是要去找女主的？两人已经碰面了，还是要碰面了？想到这，满心满腹都是好奇。
遥想当年，自己看这本小说时，挺磕男二跟女主的。
“萧公子方才欲下马车，是不是有事要办？”
萧祈手里揉捻着车厢内拉绳坠下的流苏，闻此言顿住正欲否认，出口却又如实相告，“是，不是什么要紧事，将你送回去再办不迟。”
“怎么好耽误您呢，我自己回府...”
“不行。”萧祈倏然转过头来。
神经。
顾青筠有些不悦，所幸摆在脸上，“谁看不出这大半条街都是风月场，你在此处下车，莫不是去寻你相好的？着实也没把我这未婚妻放在眼里。”
萧祈被怼的一愣，垂下眼眸，含糊道：“我......不是，没有。”
本来心底打鼓的顾青筠瞧着他这反应，实在未有所料，跟书里描写大相径庭，心底不禁又愉悦起来。
“这样吧。”顾青筠说着偏身凑近，眉梢一抬，出口便是：“你带我一个。”
萧祈闻此言，簌地抬眸，正对上那张放大的面容，神态灵动，双颊微粉。听她先前那口气似乎吃味，现在瞧着真亮，也听的清楚，她这是万万分好奇。
“你怕是没醒酒。”
顾青筠眼睛微眯，退回去坐好，这厮......直接说她有病得了呗。
“萧公子今儿喝的也不少哇。”顾青筠说着点了点自己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