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驾车的马夫跳下车,拾起地上的铃铛,盯着那截断绳目瞪口呆,心下嘀咕:这位公子手劲也忒大了些。

    回到车架,他侧身冲帘内问:“公子可是要动身了?”

    顾青筠下意识朝车厢角落缩了缩,暗忖:萧祈不至于吧,气性这么大吗?

    车夫在外未得回应,拧着眉头又追问:“公子可有吩咐?”

    萧祈将扯下的那截绳穗递到顾青筠面前,“束发。”随即转向车帘方向,淡声道:“无事。”

    车夫:“......”扯断我的铃绳,连个交代都没有?

    顾青筠接过绳穗,这才惊觉自己披头散发,四下寻看,木簪早已不知所踪。

    萧祈余光扫见她慌乱的情状,忍不住道了句:“所以,是谁喝多了?。”

    一根绳穗束发实非易事,顾青筠只得衔住一端,将青丝拢成高马尾,含糊道:“我......我喝多了。”

    萧祈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倏地打起车帘,将目光投向窗外。

    绳穗甚长,顾青筠绕了七八圈仍有余裕。她举得手臂发酸,索性结了个绳结,任两截流苏与青丝一同垂落肩后。

    “好了。”

    “嗯,下车。”萧祈言毕,挑帘俯身而出。

    顾青筠怔了片刻,眼角渐渐弯起,唇角根本压不住:“好嘞。”

    ......

    香云阁乃三层楼宇围着四方天井建造,并扩出一方后院。

    顾青筠跟在萧祈身侧,步入厅堂后,粉香四溢。

    她满是新奇的仰头环顾,交叠各色帘幔至二楼或长或短垂下,灯火映照下格外璀璨。

    周遭架子上置放萧管、琴瑟、皆为上品。

    纨绔少年、达官贵人、风流才子们无不神魂颠倒,或痴迷听曲,或留恋曼妙舞姿,更有些得了意的同这里的女子携手上楼,凭栏说笑。

    顾青筠感觉脑袋有些晕乎,旁人进来闲庭阔步,随意自然。

    而她跟萧祈打迈进来,就顿在原处,身形不动如山。

    两人沉默少顷,皆下意识看向对方,视线交集,顾青筠先开了口,“萧公子竟......没来过?”

    萧祈咳了声,手臂横出,随便拦住个青衣姑娘,“你们这的管事叫柳如烟的在何处?”

    青衣姑娘将眼前人一番打量,“公子可是姓萧?”

    萧祈点头。

    青衣姑娘施了一礼,恭敬道:“大人,且随我来。”

    顾青筠跟在萧祈身后,自厅堂旁侧的回廊往后院去,行径路上眼神四处瞄,寻思着这是个好地方,赶明儿自己要再来一趟,但不能跟萧祈一块来,总觉得他这人有些拘谨,自己也跟着放不开手脚。

    入了后院后,别有一番天地,假山花草环绕,水池各色鱼儿畅游,曲径通幽处令辟出间雅致木屋。

    “副使大人来了。”青衣女子冲着门里禀报。

    这一通禀报冷不丁让顾青筠心头打了个激灵,自己又忘了他的身份。

    她悄悄打量了眼萧祈,此刻面色冷冽,虽独处时人没什么笑模样,但不像这般挂着霜似的。

    “快快请进。”

    这一声传来,简直让顾青筠的骨头都酥了,不愧是女主啊,软声细语着实好听啊。

    萧祈先一步迈进,顾青筠紧随其后。

    此间厢房较比前厅大堂完全不同风格,很是清雅,空气中萦绕着茶香。

    临窗设着一张梳妆台,柳如烟正端坐在前,满头乌发尽数垂下,绿檀木梳正卡在耳边位置,她缓缓将其拉到发尾,铜镜中的人眉目如画,唇如红玛瑙。

    顾青筠心中不禁感叹:真可谓是倾国倾城之色。

    柳如烟虽嘴上说着‘快快请进’,但人进来了,她却并未起身,也未转头只盯着梳妆镜,开口道:“给萧副使奉茶。”

    青衣女子正欲动作,萧祈出言打断,“不必,柳姑娘,青龙虎佩不是寻常耍物,还望交于在下。”

    柳如烟这才起身行来,款步姗姗,摇曳生姿,近到萧祈半臂距离方才停下。

    顾青筠不觉往旁侧退去,以便将两人同时框进视线。

    且瞧柳如烟莞尔一笑,眼波似水流转,出口道:“我就爱收罗些金石玉器,这虎佩不论是质地亦或是观感,都称得顶上层,萧副使就这般来讨要?是不是有些不太通情理。”

    顾青筠暗暗点头,是了,怎么也得揣着银钱来换。

    萧祈站定不动,盯着面前人一会,下意识转向旁边,就见本该立在身侧的人不知何时站远了,皱了皱眉,复又转回头。

    “没带官兵来,让你失望了。”

    柳如烟闻听此言,嘴角依旧挂着笑意,但那双狐狸眼出卖了她,顾青筠看的清楚,里面充满了锐利与压制。

    下一刻,她将目光转向自己,眼神变成了探究。

    顾青筠立得更直了些,冲着她笑了笑,谁料下一刻萧祈便站在自己前面,隔绝了她与女主的视线交集。

    “......”怎滴?人家一会不看你,你难受啊?

    “真要我招呼官兵来?”

    顾青筠听着这厮梅开二度的说辞,暗暗翻了个白眼,就这女主能喜欢你才怪,不过......萧祈身量够高的啊。

    “何必动怒?既然萧副使要,可能涉及什么案子了,小女子自然无不依从,经营这场所连同刚才那话都一个目的,无非就为了银钱,小女子家思之,虑之皆为生计。”

    萧祈没应话只管往前摊开手。

    柳如烟笑着从袖中取出玉佩来递过去,收回手时,指尖若有似无拂过人的掌心。

    萧祈目光从自己掌心移到对面人的眼睛上,“柳姑娘,棋盘上不论子力多少定胜负,我不是颗活子。”这话说罢,似鄙薄的收回目光,转身之际又撂下一句:“银钱改日奉上。”

    “走了。”

    这话是说给顾青筠的,她忙跟上去,又不忘转身冲女主含笑抱拳。

    柳如烟亦是福了一礼,待二人出去后,青衣女子近前来,“姑娘,您就这么给他了?”

    柳如烟坐回梳妆镜前,“事关太子,若由衍王的人奏本上去,难免会引起陛下揣测,是非两皇子内斗,即便太子再大的错,也都会从轻处置,但若由萧祈查出来,成效就不一样了,毕竟皇城司是专为陛下办事的。”

    “原是如此,您早就决定好了,不过萧副使那话什么意思?”青衣女子又问。

    柳如烟转过头,冷笑了声,“一心一意为天子差遣。”说完,蹙起眉,“刚那姑娘是不是顾家的?”

    青衣女子垂眸回想了番,“好像是,顾二小姐打小被养在庄子上,奴婢倒是见过,但没说过话。”

    “去查查,萧副使跟顾二小姐,两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都,此前理应没交集,今儿这情形可不像那么回事,公事竟也带着她来,若他为情有所顾,死子也可变活子。”

    “是。”青衣女子应声后俯首退下。

    香云阁后院有处角门,因此两人没再回前厅。

    角门连同的是条小巷,借着院门的灯走了会,顾青筠便突感眼前彻底黑了,这原身是不是夜盲,是不是夜盲。

    萧祈见人停下来,也定住脚,转身,目光精准的落在人往前横出的两节手臂上。

    由黑到亮好走,由亮到黑对于夜盲的人来说,愈加明显的难。

    但瞧这顾二小姐,跟瞎了似的。

    他往后退了两步,抬起的手顿了须臾,浅浅吐出口气后抓住人手腕上一寸,“走吧。”

    “好好,实在是,老麻烦你,改日请你喝酒。”顾青筠说着,不多客气的另一手摸索着试图抓住握着自己的胳膊,由别人领着,远不及自己抓着安心。

    萧祈昏暗下看着,一片凉意拂过自己手背,往上移,似乎是感到一手握不住自己胳膊,便改为攥紧袖子,这一下连同他的皮肉都一块揪起。

    “哎呀,抱...抱...抱歉。”

    萧祈无声嘶了口气,闭了闭眼道:“嗯?无事,走吧。”

    两人寂寂无声走了片刻。

    萧祈盯着旁侧人的步伐,跟没醒酒似的,依旧不放心的双脚往两旁扫着走。

    虽然看不清,但顾青筠被人盯着还是能察觉出来,又不好问你看我干嘛,他这厮绝不会说出‘看你怎么着’这话来的,大抵会否认。

    顾青筠便随口说:“我瞧着这玉佩跟那日你送我的如出一辙。”

    萧祈顿住脚步,她不提就罢了,一提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畅快,“怎么?”

    “萧公子当真甘愿与我共结连理?”

    “陛下赐婚,不甘愿又如何?”萧祈似无奈道出,迈开步子。

    “陛下赐婚又如何?”

    萧祈再次定住脚,这话可够狂妄的。

    顾青筠继续道出:“若不甘愿,自是有法子,回京的路上放我离开,就说我身子弱,经不起颠簸,死...诶?”这话没等说完呢,萧祈突然加快了步子。

    她来不及探路,人便跟未升起来的风筝一样,左右飘摇的往前奔。

    没奔多久猛地撞上人的胸膛,直挺挺往后仰,又被一手抄起。

    巷口传来丝丝光亮,萧祈的眼睫在肌肤上投下一片暗影,此刻他低眉垂目,又长又直的睫毛盖住点墨的眸子,也看不出人的情绪,但绷紧的唇线像是在极力忍耐。

    “............”你妈。

    顾青筠猛地抬手将人推开,谁稀罕你捞,怎么不给我摔死呢。

    萧祈后退一步站定,盯着那双眉眼,几番流转下心里又生出莫名的郁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放你离开,何处容你安身?”

    顾青筠撇了撇嘴,嗤笑一声,“大顺地界才多大,东有安梁,西有胡茨,一望无际的南海那头是谁的地盘?北沙洲以北又是何人称王,这就称得上普天了?......况你不找,谁有那闲情去寻个死人!”

    此番言论一字一句砸进萧祈的心头,呼吸跟着变沉重,“不想顾二小姐似雄鹰翱翔过天际,眼界宽广,在下佩服,既如此便......”依你二字斟酌少顷又咽进去。

    “若我甘愿呢?”声音不高不低,略带喑哑。

    “什么!”顾青筠惊呼出声,而后直直盯着人眯起的眼,无法盖住漆黑眸子里的光,含着自己道不明的意味,怪吓人的。

    “我说,若我甘愿呢?”萧祈又重复了遍。

    顾青筠没来由的心跳如雷,吞了下口水,“呵—再说,再说。”言必,径直往前走。

    往后再无人出声。

    “胡闹!”

    顾青筠刚出了巷口,便被这声惊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萧祈平复了半晌郁结的心情,没平复好,还是感觉闷闷的,他闻声快步行来,到了跟前才看清是通判顾攸海。

    “顾大人。”这口气可不善。

    顾攸海心里咯噔一声,并结了个乱麻,青筠逃婚路上正撞上了萧祈?被人逮了?

    “萧......萧副使?这是怎么回事啊?”

    萧副使没应话,看向顾青筠。

    顾青筠自觉会意,忙摆手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就是在院里没个人说话,太憋闷,遂出来逛逛,额......就遇到萧公子了,萧公子矜贵自持,这香云阁是我非要让他带我去见识一番的。”

    萧祈:“......”解释的什么?

    顾攸海有些懵的转头往小巷深处看了眼,下一刻拂袖侧身,“萧副使,青筠没几日就嫁过去了,也不必如此行事,这般急切。”

    萧祈:“......”这又是什么话?

    顾青筠脑筋转的快,噗呲笑出声,又连忙捂住嘴,急冲冲地对着萧祈抱拳,“今日有劳萧副使了,我便同父亲一道回了。”

    萧祈茫然的点了点头,俯首间似乎会意到什么,簌的抬眸,就瞧人已与自己擦身而过。

    顾青筠紧随父亲大人其后,没待她翻上马车呢,一胳膊横过来,衣料平铺顺畅,只小臂留有皱巴巴一团。

    她下意识搭上去,那胳膊却倏然反转,抓住了自己手腕。

    顾青筠凝眉转头。

    萧祈看着她:“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言罢,拽着人手腕往斜上方提,待人上了车辕后,垂下胳膊后退一步站定。

    顾青筠进了车厢后,坐在侧面,先是对着父亲大人笑了笑,接着掀开布帘,转向窗外,见萧淮安还驻足在原地。

    她说过的话?什么话?

    “改日请你喝酒啊?”顾青筠说完就紧闭上了嘴。

    萧祈回望着她,笑了。

    顾青筠簌的撂下帘子,心里惊疑不定,刚才那厮是笑了吗?那万年冰山脸刚才是笑吗?

    外面丝竹管弦乐器持续奏响,渐渐变得清浅,但顾青筠总觉那些声乐一直伴随着她入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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