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特别害怕迪奥。
明明最初我还觉得他皮囊好看,耀眼夺目——除了对金银财宝亮晶晶的东西感兴趣,我就是欣赏迪奥那张脸。
可如今,我只觉得他十分可怕。
对我这样的妖来说,这种感觉更为清晰。我们天生就能在人群中精确定位最危险的存在,而迪奥……他不仅仅是危险,他是深渊本身。
黑暗中,我脑袋一片混乱,试图把充斥在鼻腔里的属于大王的气息和那绝对命令的寒意一同呼出去。
格杀勿论。
那四个字像冰锥,反复凿刻着我的颅骨。
我不想……我从未想过要去杀死一个具体的人,一个拥有名字和血脉的人。
没有我需要这么做的理由,然而迪奥先前说的那些内容又令我头疼。
从我有意识以来,我就没有动过杀人的念头。我自诩不是什么善类,也不会无故怜悯凡人,但我从不认为我有权夺走他们的生命——哪怕我骨子里觉得妖比凡人尊贵得多。
狩猎是本能,是生存,但屠杀……不是。
可我不敢违背迪奥。
那个念头刚一冒头,就带来几乎让我窒息的恐惧。
他的失望,他的怒火……那会比死亡更可怕!
那是彻底的否定,我无法接受,我宁愿被真正的冰雪冻结,也不愿承受他冰冷的注视。
“……”想到这里,我又是大惊失色。
我最后可是要回到华夏世界的,迟早要离开迪奥的,有何可惧?!
挣扎着爬起来,我扑到柔软的大床上,用厚厚的绒毯把自己紧紧裹住,连头也蒙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绒毯厚重,却隔绝不了记忆。
迪奥那双在阴影中也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烙在我的脑海里。
冰冷、威严,又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我越是试图逃离,那画面就越是清晰。
……我真是疯了。
明明最初只是偶尔贪恋那副皮囊,如今却连灵魂都在为他的一句话而颤栗。
我一定是中毒了!或者被迪奥下蛊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解开!!
妖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在疯狂叫嚣,警告我远离这个深渊般的存在。
可心底深处却有什么在悖逆着本能,滋生出一种更复杂、更危险的情绪!我恐惧他那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却又无法彻底斩断那最初被耀眼夺目所吸引的悸动。
明明一开始我只觉得他比华夏世界的公狐狸精更好看!!
“格杀勿论……”
那声音又响起了,不是从外界,而是从我自己的意识深处,带着他独有的、低沉而华丽的腔调。
我猛地攥紧绒毯,指尖几乎要刺破柔软的织物。
是的,我必须回去。
回到那个没有迪奥·布兰度,没有绝对命令的故乡。那里有湿润的云雾,青翠的山峦,还有……自由。
现在我还没被植入肉芽,但我直觉总有一天说不定迪奥临时起意就要给我植入肉芽,那个时候我还能逃离他吗?
可“自由”二字此刻尝起来,竟带着一丝寡淡和莫名的怅惘。
“我宁愿被真正的冰雪冻结,也不愿承受他冰冷的注视”——刚才的念头再次浮现,却让我自己都感到一阵心虚。
真的吗?真的宁愿吗?
答案模糊而摇摆。
我恐惧他的失望,这恐惧似乎超越了简单的对强权的畏惧。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恐慌。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甚至还未真正给予我什么“恩赐”,我却仿佛已被无形的缰绳拴住。
肉芽吗?我才不要!恶心死了!
就在我几乎被自己混乱的思绪逼疯时,一种极其微弱、但绝不容错辨的感应触动了我的妖觉。
是迪奥。
他似乎在移动,或者说,他那庞大而具有压迫感的存在感,正在这宅邸的某处弥漫开来。
并非具体的气息或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存在”的感知,如同黑夜本身在移动,让栖息于其中的生物本能地绷紧神经。
这感应让我的妖核骤然紧缩,混合着极致的警惕与不知何时深入骨髓的畏惧。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回忆被他那冰冷视线锁定时的不敢动弹。
不……不能……
我试图抗拒这本能,但喉咙却干涩得发疼。
黑暗中,我仿佛又看到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嘲讽,又带着一丝了然的纵容。
他似乎早就看穿,我这种生物最终都会屈服于更强的力量,无论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迪奥一直都很自信。
彻底的否定?我忽然意识到,我或许真的害怕被他彻底摒弃出他的视线,再也无法触及那既危险又令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强大存在。
这种吸引力,比任何命令都更让我困惑和害怕。
绒毯猛地被掀开。
我喘息着坐起身,冷汗浸湿了额发。窗外,窗外夜色浓重,雾气弥漫,如同我此刻的心境。
我必须离开。
但现在……不是时候!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需要一个契机,需要力量,或者至少需要一个能确保我安然脱身的计划。而在此之前,在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下,我不能让他察觉丝毫异样。
忤逆他的代价,我可能承受不起。
心中蓦地一静,所有的挣扎和混乱仿佛找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支点。
一股寒意从妖核深处弥漫开来,取代了之前的彷徨。
我站起身,走到镜前,整理好微乱的衣襟和头发,抚平每一丝褶皱。镜中人,面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已经沉淀下来,深处燃着决心已定的光。
然后我转身,推开房门,向着那无形中牵引着我、令我恐惧又无法远离的存在方向走去。
脚步很稳。
每一步,都像踩在即将冻结的冰面上。
我知道,在获得真正的自由之前,我必须先更深地踏入这片黑暗。
*
走廊幽深,墙壁上烛火摇曳,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越是靠近迪奥通常所在的区域,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是沉重。我并未刻意寻找,却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最终在一条偏僻廊道的尽头看到了他。
他背对着我,站在一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前。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雾夜,窗内,他金色的发丝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吞噬了眼前微弱的光源。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脚步下意识放轻,几乎想转身逃离。
但就在我犹豫的瞬间,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了,没有回头,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我的存在。
“佩特夏,这么晚了不休息,在我的宅邸里梦游么?”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如同平静的深潭,却让我背后的寒毛瞬间立起。
我停下脚步,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垂下视线。
“……大王。”我低声回应,大脑飞速旋转,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我……睡不着。”
“哦?”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猩红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能看穿我所有伪装下的慌乱。
—— 一只鸟也会失眠?
他道:“是什么让我的宠物如此辗转难眠?”
他的用词亲昵,却带着一种主人对所有物般的随意和掌控感。
“宠物”二字被他用那华丽低沉的嗓音念出来,没有丝毫暖意,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被贴上标签的禁锢感,仿佛无形的笼子悄然合拢。
指尖微微蜷缩,我抬起眼,努力让眼神显得只有困扰。迪奥冰冷的视线极具穿透力,似乎轻轻划开了我脆弱的伪装,即将触及内里的不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达到顶点的瞬间,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我的脑海——既然伪装柔弱行不通,不如再进一步,利用这份“柔弱”,或许能暂时麻痹他?甚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
心一横,我赶在他可能发出更危险质问之前,抢先开口。
掐着自己大腿,眼神刻意漾起一层水光,带上几分依赖和委屈,声音也放得又轻又软,几乎像是在撒娇:
“大王的宅邸自然是最安全的~!!只是……只是这巨大的地方空荡荡的,我一个人睡在那么大的房间里,总觉得害怕。”我微微咬唇,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仰头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眸。
紧接着,捏着嗓子道:“要是……要是大王能陪着我……我一定能睡着的!”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被这大胆又僭越的请求惊得心头狂跳,但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那副依赖又渴望的模样。
迪奥脸上的淡漠瞬间凝固了。
廊道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
烛火不再摇曳,连影子都僵在原地。
他猩红的眼眸中,那惯常的冰冷和审视被一种极致的错愕所取代,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清晰可见。
随即,那错愕如同水面涟漪般迅速消散,被一种更深沉、更晦暗难懂的情绪所覆盖。那不是愤怒,也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极度惊讶后的极度专注的打量,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生物。
迪奥是不是在心里骂我“big胆”了!!
正当我后悔莫及,不知所措之时,他微微眯起眼睛,向前踏了一小步。
仅仅一步,那逼近的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他低下头,冰冷的气息几乎拂过我的脸颊,那双红眸牢牢锁住我,不容我有丝毫闪躲。
“你……”他低沉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缓,更沉,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斤重压,“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戏谑,没有嘲弄,只有一种纯粹危险的疑问。
仿佛我在提议一件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却又莫名触动了他某根神经的事情。
我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我意识到我可能真完蛋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甚至让眼眶看起来更红了些,声音带着一丝被吓到的哽咽,却又强撑着坚持:“我知道这很冒昧……可是,我真的害怕……只有大王您在的地方,我才觉得安心。”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轻不可闻,仿佛羞于启齿,却又无比真诚。
“……”
他依旧那样盯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的皮囊,直接看穿我灵魂最深处的颤抖和那精心编织的谎言。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就在我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凝视,膝盖发软时,他忽然极轻地哼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
我用法术,一阵白光闪过,我变回了隼的模样,在走廊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良久,他蹲下将我拎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扑腾了一下,却只听到翅膀扇动的细微风声。
他的手指有力而冰冷,隔着羽毛都能感觉到那股力量,让我丝毫不敢挣扎,生怕他稍微用力就能捏碎我的骨头。
迪奥就这样拎着我,站起身,朝着他卧室的方向走去。我的身体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隼的视野里是不断后退的走廊地毯和烛台。
“既然睡不着,”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平稳无波:“那就做些宠物该做的事。”
推开厚重的房门,他的房间比我的更加奢华,却也更加冷硬,充斥着和他本人一样冰冷强大的气息。
壁炉里跳跃着些许火光,将房间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走到一张宽大的扶手椅前坐下,然后随手将我放在了旁边专门设立的,包裹着柔软天鹅绒的栖架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
那栖架的位置恰到好处,既能让他轻易看到我,又不会离他太近。
“待着吧。”他命令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然后,他就真的不再理会我,随手拿起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本厚厚古籍,就着壁炉和旁边一只蜡烛的光线,翻阅起来。
我僵立在栖架上,完全懵了。
一整晚待在他的房间里,看着他看书?!
隼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地想要梳理羽毛,想要转动头部警惕地观察环境,但我的意识却在疯狂尖叫。
早知道不乱说话了!!我想睡觉!!我想睡觉啊!!我明天还要看门!!
壁炉的火光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看书的神情专注而冷漠。
时间一点点流逝,高度紧张后的疲惫开始袭来,尤其是作为鸟类妖,夜深本就是我天性中最易困倦的时刻。
我的眼皮开始发沉,脑袋一点一点,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我几乎要陷入沉睡的边缘,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般抽醒了我:
“我允许你睡了吗?佩特夏。”
我猛地惊醒,骇然抬头,对上他不知何时投来的视线。
壁炉的光在他眼中跳跃,却暖不透那深处的寒意。他依旧保持着阅读的姿态,甚至没有完全抬起头,但那份精准的洞察力和绝对的掌控力让我如坠冰窟。
“宠物的职责是保持警觉,陪伴主人。”他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而不是自顾自地沉睡。”
“对、对不起,大王……!”我声音发颤,努力睁大眼睛,驱散睡意道:“我不会再睡了。”
好可怕……啊啊啊啊啊!!
他不再说话,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中。
今晚,我确实“陪”着他了。
以我最未曾预料,也最胆战心惊的方式。
我用我偷偷新学的单词在心里骂他。
DIO,l fuck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