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正大地推开门，她就不是在偷听了。
这是光明正大地听。
崔昭在看向她的那一瞬，微微愣住。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清俊的面容间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说出什么江玖苏不该听到的东西，她松了一口气。
崔兆玉依旧懒得正眼看她，却被江玖苏叫住：“你着急走什么？不怕我说漏嘴你的秘密？”
他停住了脚步。
“你可有事？”
和马车上慢条斯理的恐吓不同，他这次几乎算得上冷淡，嘴唇扯成一条直线，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江玖苏露齿而笑：“我救大少爷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他要吃药？”
崔兆玉抬眼，他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是浅浅的琥珀色。
明明骨子里流着的不是崔府的血，可他举手投足间的好似一个金子堆起来的人，全身上下写着养尊处优四字。
“与你何干？”他平静道，“况且，此事本就知道的人不多，你若想独善其身，就别四处打听。”
江玖苏笑得更灿烂了。
“所以我这才问你嘛！”毫不讲理的话，被她说得头头是道，“二公子都被我这么对待了，我还好好的，可是要问了别人，我活不活得了都说不好。”
这话违心到极致，她自然没有忘记上回合听到了辛秘之后就被整死的结局。
崔兆玉：“你死活与我何干？”
江玖苏丝毫没受影响。
“我死了确实无所谓，可是二少爷的秘密被人知道传了出去可就不好了。”
他眯起眼：“你在威胁我？”
少女笑了。
“二少爷，这是未雨绸缪，哪能叫威胁呢？”
崔兆玉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胡说八道。
江玖苏：“崔府里死的人不少吧，我一走进来就感到一股子阴气。”
“是哪天我死了，人死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呢！到时候你的秘密会不会传出去，谁也说不好。”江玖苏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富贵险中求嘛，你就帮帮我吧，好公子！”
她忽然向前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那张本应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此刻却透出几分陌生与危险。她半扎着发辫，脸微微朝着他凑过来，他甚至都能看清楚她湿润的、弯成月牙的眼睛，和她绞尽脑汁回答他问题的样子。
他莫名感到喉咙一紧。
江玖苏只当这样的沉默来源于连崔兆玉都被她的没脸没皮震惊了一下。
过了一会，崔兆玉终于开口：“兄长曾经在小的时候中过邪。府里专门找来了开过光的方子，之后每隔几日他便要喝药。”
中邪？
江玖苏：“说好的崔府被佛恩眷顾？怎得就中邪了？”
见崔兆玉又不说话了，江玖苏自言自语道：“说不准都只是巧合。”
崔兆玉突然打断她：“你不信鬼神？”
江玖苏抬头对上他琥珀色的眼。
他的脸色似乎是苍白了些，在问问题的时候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在思考她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就超过了安全范围，可崔兆玉却恍然未觉。
他像是在寻求某个答案，又像是对于她即将给出的回答笃定万分。
江玖苏没有忘记这是个恋爱游戏。
她凑到了他的耳边：“子不语怪力乱神。有什么鬼神能做的，人做不到？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在作怪呢？”
崔兆玉偏了偏头，他的耳廓染上了浅淡的粉红色。性格不提，他的面容绝对是赏心悦目的。
江玖苏没来得及欣赏多久，就听到崔兆玉嗤笑了一声。
他冰冷地丢下一句话。
“莫要再说些蠢话了。”崔兆玉转身离去，“兄长的事，也别让我发现你多嘴。”
江玖苏灵机一动存了个档。
她追了上去，伸出手，在一瞬间拉住了崔兆玉的广袖。
他立马停了下来，似乎身体都有些僵硬。
“你走什么，我还没问完呢——”江玖苏摇了摇他的袖子，“你之前还说过你出生的时候有异象，崔府之前还祈雨，我若是这些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两眼一抹黑？”
崔兆玉看着江玖苏拉着他袖口的手，漂亮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厌恶。
“放开。”
江玖苏立马收回了不安分的手。
好嘛，看来他不喜欢身体接触。
江玖苏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一时间着急。”
崔兆玉根本没有理会她。
系统1987悠悠开口：“攻略对象崔兆宇好感度-5。"
情况不对劲，江玖苏果断选择读档。
就在读档的前一秒，她看到他忽然回头，像是要对她说些什么。
但为时已晚，她已经回到了上一个存档点。
这一次，她没有追上崔兆玉，只是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二少爷，我会帮你的，你等我呀！”
崔兆玉顿了一下。嘴角居然一时忍不住勾起了弧度。
可他笑完又觉得这农家女莫名其妙，连带着他都变得奇怪。
少女和之前试图爬床崔昭的玖苏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玖苏眼里的算计和渴望，如同时不时来抽他血崔夫人的眼神一般，让他作呕。
如今的玖苏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可并不让人觉得她算计。又或许是因为她什么都写在脸上，和这人人自危的崔府格格不入。
仙人指点，堪比脱胎换骨。
不过——
或许她也只是那窥探他的人送来的玩具罢了。
想着，崔兆玉的眼神重归一片冰冷死寂。
江玖苏刚回到自己房间，就撞见了守在她房间里的兰韵。
“玖苏姑娘，你去哪了？夫人正想要见你。”
江玖苏：“兰韵姐姐，刚刚我见到二少爷，便同他讲了会话。”
兰韵叹了口气。
“玖苏姑娘，你管我叫姐姐，我便忠告你一句。”她望着江玖苏，“夫人吃斋念佛，这次容你回崔府，也是看在你救过大少爷一命，不愿意欠了因果。”
“可二少爷，他与大少爷不同，你若是再得罪了，再加上你之前同大少爷生了间隙，夫人可不会再容你。”
兰韵说的时候一直看着她，像是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似的。
江玖苏忽然开口：“兰韵姐姐，你说，这崔府真有佛恩眷顾么？祈雨的那次，是巧合还是——”
话音未落，面前女子的神色骤然一变。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的温婉全数褪尽，只余下一片森冷。那双眼死死盯着江玖苏，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钉死在原地。
“你在说什么？”兰韵声音低得发冷，像是从喉间硬挤出来的，“你不是玖苏……你是谁？”
江玖苏瞬间回档。
没想到这些NPC居然敏锐到了这个地步，她想多收集些线索，居然一下子就被兰韵察觉到不对劲。
亦或者她的问题，触及到了崔府隐秘过去的核心？
之后还是得随时存档，不得轻举妄动。
江玖苏这次看到兰韵之后，选择先发制人：“兰韵姐姐，我刚撞上大少爷和二少爷吵架，可吓我一跳，大少爷像是不愿意喝什么药，我怕惹上麻烦，便赶忙回来了。”
兰韵沉吟了一会。
她说：“大少爷一贯都是吃药的，可自从那次同玖苏姑娘你回来之后，便说着自己好了，不愿吃了。”
“他为何要用药？可需婢女服侍用药？”
兰韵这次没有怀疑。
“你不必担心。这事一直都是夫人亲自带着人，按照法隐寺大师开过光的方子来配的药。”她解释道，“旁的婢女并不需要服侍大少爷用药。”
江玖苏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那就好，二少爷像是不开心呢。”
兰韵点头。
“这是主子的事，你莫要多想，也别同别人多嘴。”她语气平稳，犹如一井古潭，“夫人现在正想要见你，你若有别的什么问题，回来再问我，也是来得及的。”
兰韵看着年纪不大，但却行事老练。
她好像什么都说了，可具体的信息，却什么也没有套到。
江玖苏不愿意打草惊蛇，跟着她一同走到了崔夫人的院子里。
崔夫人一副中年美妇人模样，靠在美人椅上，不冷不热地同四周的婢女讲着话，兰韵则是行礼之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婢女碧水笑吟吟捶着崔夫人双肩，口中便奉承道：“老爷此番远去，想必亦是佛祖垂怜。”
“之前祈雨顷刻就应验了；今儿陛下又命求老爷帮忙护送金佛，夫人多年吃斋礼佛，怕是老天爷都要给崔家更多荣光啦！”
崔夫人啧了一声。
“佛家机缘，岂是我们这些红尘俗人可妄自揣度？”
她口中似斥责，眼里却看不出什么情绪：“陛下乃九五之尊，自受上苍庇佑，崔家不过效力其侧罢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崔夫人都没有正眼看过江玖苏，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知道这高门贵妇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江玖苏乐得自在，便也照着兰韵行礼后站在了一旁。
崔夫人这才缓缓抬眼看她。
“你救了昭儿一命，崔府自当不薄待你。”她保养得当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佛珠，“若肯安分随侍昭儿，他要是喜欢，你亦未尝不可成为他的婢女。”
江玖苏点头如捣蒜。
“若敢耍些狐媚手段，坏了昭儿清誉，”崔夫人抹了正红胭脂的唇勾了起来，“不说崔府家法，佛祖也不会放过你。”
先不说有没有佛祖，就算真的有，这不也是狐假虎威？
江玖苏面露恭敬：“夫人心善，奴婢谨记。”
她在蓝星的时候古华国文差劲得很，说不来文绉绉的话，可恭恭敬敬的，让崔夫人也挑不出错处。
崔夫人闭上眼：“我乏了。这几日又是要昭儿喝药的日子，这次就你去配那药。”
她？
江玖苏惊讶的表情落在了兰韵的眼中。
她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心，对崔夫人开口：“夫人，这玖苏刚来崔府不久，笨手笨脚，怕是会毁了大少爷的药。”
常年的吃斋念佛让崔夫人面相里显出慈悲来。她缓缓睁眼，对上兰韵眼底的不忍。
见此，她弯起唇角，眼角的细纹在上挑的眼尾炸开来，好似人间菩萨样。
“她同昭儿有此机缘，复又踏进崔府，想是佛祖垂怜。”崔夫人慢悠悠地说道，“既然如此，她来配昭儿的药可再好不过。”
江玖苏这下听明白了。
崔夫人不想她来亲手配崔昭的药。
而是像崔兆玉一样，成为崔昭药里的一方子。
系统1987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声了：“目前为游戏剧情第一个关键节点，推荐玩家存档。”
江玖苏：“我这是要死了？”
系统1987：“后续剧情发展决定于玩家之前与相关NPC的互动情况。目前系统无法做出预估。”
江玖苏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来见崔夫人之前就预料到不会那么简单，几乎走一步存一档。现在她什么都缺，就不缺存档。
“谢夫人的垂青。”江玖苏又照猫画虎行了个礼，“奴婢这就去做。”
经常玩游戏的玩家都知道，大战之前必有补给。危机面前，她必然会得到一些关键线索。
江玖苏并不害怕。
崔夫人完全没有在意她堪称可笑的行礼姿态。
“你既有此念，自是极好。”她又转头，对着兰韵吩咐，“兰韵，那几味方子便交予她。若有不晓之处，教她来问你。你多年随我调和汤药，规矩该当烂熟于心了。”
兰韵立马应声。
她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刚刚的不忍只是江玖苏的幻觉。
等到她带着江玖苏离开了崔夫人的院子，江玖苏走在后面，兰韵走在前面，她依旧是那副独特的走路姿势。走起路来带起一阵阵尘土，边走路边同江玖苏说着些家常话。
江玖苏忽然将视线放在了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上。
兰韵在颤抖。
止不住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