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来到书房,这是这么多年来谢韫玉第一次正视自己的父亲,从前要么是在人前见的,要么就是匆匆行礼离开。
如今倒是头一回,她对这个声名远扬,博学多才的父亲又怨又敬的,怨的是他为了攀高枝将母亲弃于不顾,导致难产而亡,而自己被记在嫡母名下。
敬的是在这个父权当道的时代,不孝是重罪。
谢伯雍沉默片刻,率先开了口说:“知微,懂得为自己谋划是好事,更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切记在自己不够强大之前不能让他人知道你的野心。”
谢韫玉摇摇头躬身行礼:“父亲说什么,女儿听不明白。”
谢伯雍叹了一口气:“你早就知道,今天太子会抓刺客吧,下次记得把脸上的表情收一收,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决不能后悔。”
谢韫玉低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是,我知道了父亲。”
“罢了,以后你就是濯缨王妃了。”谢伯雍摆摆手,又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小声提醒着说:
“当今皇上,肯定会容不下濯缨王的,除掉他,只是时间问题,凭你的聪明劲,该争就争。”
谢韫玉跪下,郑重的给他磕头,为了不连累家人,从今以后她就不会是谢家女了,而是皇家妻,婚后她便要前往封地江南。
濯缨王身份尴尬,是承霄帝已故兄长的遗腹子,民间传言,是承霄帝杀了自己的兄长,虽然表面上,皇帝对他很好。
但父亲却对此讳莫如深,恐怕这里边还有常人所不知道的,谢韫玉沉思,以后恐怕是过不了安宁日子。
谢韫玉转身准备离开,谢伯雍又叫住她,她没有回头,谢伯雍思考再三还是说了:
“你姨娘是假死脱身在江南,婚后有空去找找她。”
谢韫玉身子僵硬,回头看着谢伯雍苍老的脸,怎么问,他却再也不说话了,逼急了,也只说一句:
“再具体的地址我也不知道。”
谢韫玉最终还是走了没有声张,连最信任的怀珠都没有告诉,假死是欺君之罪。
回到自己的院子,怀珠询问道:“计划失败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顺势而为吧。”谢韫玉看着这棵槐树,眸色明明灭灭。
怀珠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外面传来声音,连忙住了嘴,在旁候着。
“知微姐姐,如今你都定亲了,再也没有人能陪我聊天、玩耍了。”谢青遥不满的大声嚷嚷。
说时迟那时快,谢韫玉快速整理好表情,笑起来:“我迟早是要嫁人的,这是圣上赐婚是我的荣幸,以后这些话莫要再说了。”
谢青遥撇撇嘴,瓮声瓮气的说:“知,道,了。”一字一顿的,尾音拉的很长,像是在宣泄不满。
谢韫玉这次真情实意的笑了,岔开话题,随意问道:“不知你可有心仪的男子?”
“没……没有,我才没有呢。”谢青遥一下子脸涨红,结结巴巴的说。
谢韫玉一下子警觉,笑眯眯的说:“还不快说!是谁?”
“唉呀,知微姐姐你别问了,这是个秘密。”说完,谢青遥站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谢韫玉和怀珠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另一边,皇宫武英殿。
承霄帝端坐在龙椅上,处理着面前的奏折,丝毫不管正跪在地上的萧玄熠。
就在刚刚萧玄胤在谢太傅面前向皇帝请旨赐婚,求娶谢韫玉,除了他自己镇定自若的跪在地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谢伯雍也是立马跪在地上,谨慎的和他撇清关系:“濯缨王,莫要一时冲动啊。小女顽劣实属配不上王爷。”
“太傅说笑了,谢小姐才名远播,臣钦慕已久,惶惶求娶。”
突然,沉默许久的承霄帝开口,于语气无平无波:“濯缨王,你的书都读哪里去了?”
“现在玄熠受伤躺在床上,你现在来请朕赐婚是不是不太合适?”
“皇上,臣十分担心堂弟,已经请了最好的医师为他治疗,一定会好的。”
“只是臣心悦谢大小姐已久,只待及笄便请求赐婚。”
一时间武英殿静的落针可闻,一道声音打破满室寂静。
“我不同意。”
萧玄熠快步走进来,跟他们一样跪在殿中央,有些慌张的说:“父皇,儿臣也心悦谢大小姐,望父皇成全。”
承霄帝看着他受着伤就来了,连忙想过去搀扶他,只是听到他说的这番话后,止住了脚步,视线从这三人身上扫过。
皮笑肉不笑地来到谢伯雍身前,“爱卿,你可真是养了一个干女儿啊,竟惹得两个人倾心于她。”
“微臣惶恐。”谢伯雍恨不得把脑袋贴到地面上,只有他知道承霄帝当年打江山时的心狠手辣。
承霄帝转头吩咐安东:“传我旨意,给濯缨王赐婚。”
“父皇,父皇三思啊。”话都没说完,很有眼色的侍卫已经将萧玄熠带进内殿了。
濯缨王不紧不慢道:“谢皇上恩典。”他知道承霄帝不会轻易的杀他。
谢伯雍紧跟其后,直到出了皇宫,谢伯雍才哼了一声率先登上马车,二人一前一后回到谢府。
承霄帝看着颓废的太子,恨铁不成钢的骂道:“那谢大小姐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惦记,你可知身为储君,当以国为先,不拘泥于儿女情长。”
“更不应该有如此明显弱点,你母后已经为你看好太子妃的人选了,你不要再想些其他东西了。”
萧玄熠机械性的回答:“是,父皇。”
他刚刚得知萧玄胤请求赐婚时,立马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只是还没能阻止。
谢韫玉那么温柔,有善心,会为百姓施粥,跟随父亲救济寒门学子,还有才华,能与自己吟诗作对,郎情妾意好不快活。
只是以后都将化为泡影……
“小姐,如今你嫁不了太子,那岂不是咱们之前在他面前演的戏都成无用功了?”
谢韫玉微微思考:“是也不是。”
“只要他还是储君,我们起码会更轻松些,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白月光才能永存心间。”
怀珠挠了挠头,虽然听不懂,但她家小姐那么聪明,说的肯定也都是对的,于是,她用力点了点头。
濯缨王府。
萧玄胤站在池塘边,拿着鱼料喂食,对黯曦说:“你做的不错,确保萧玄熠不知道是你吗?”
一旁的黯曦点点头,“太子并不知道,我一说王爷你求皇上和谢大小姐赐婚,什么都没顾上,慌里慌张的跑过去了,我也趁其他人注意力不在这里时溜出来了。”
萧玄胤非常有兴致的多撒了几把,内心想着:
萧玄熠这只是开始,当你的身边人都被我抢走时,本王倒要看看你这个皇位还坐的稳吗?
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婚期将至。
谢韫玉头戴帷帽和怀珠来到汀兰河边,探头探脑,似乎是在找人。
黯曦突然出现,将她带到一艘船上后,就拉着怀珠毕恭毕敬的退下了。
谢韫玉微微凝眉,有些不悦,看见萧玄胤在那里悠哉悠哉的喝茶,她气笑了,不过很快调整好,笑意吟吟地上前行礼:
“见过濯缨王。”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他的对面。
按理说未婚夫妻是不允许提前见面的,所以她才这么小心翼翼,要不是他托侍卫送信,并嘱咐一定要来,否则她才不会来呢,就晾着他。
不管心里怎么想,年上还是恭恭敬敬,扮演好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子,只是太子喜欢这种,就不知道他是否喜欢了。
“婚期将至,我们不宜见面,不知王爷,这次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不为别的,萧玄胤当时回去后就一直在想谢韫玉会不会也和他一样重生了,一直想找机会试探试探,然而因为这个破规矩,不能光明正大的见。
只能偷偷摸摸找她试探,谁知道她一直不出门,无奈只能让黯曦去送信,将她约出来。
萧玄胤摇摇头,诚恳的说:“只是觉得我们对对方并没有好好的了解,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谈谈?”
谢韫玉一头黑线,赐婚前你怎么不说,现在这个样子给谁看啊,不过最后还是礼貌笑笑:“既然如此,不如就叫我的侍女进来?”
萧玄胤不置可否,于是正在外面拌嘴的两人吵着进来了,一靠近,就非常有默契的迅速闭嘴,从容不迫的行礼问安。
萧玄胤指着一盘棋,率先开口:“听闻谢太傅棋艺高超,不知谢大小姐能否陪本王下一局?”
谢韫玉点头:“那是自然,只是我的棋艺实在不忍直视,还请王爷多多担待。”
随后黯曦将棋盘拿来摆好,恭敬的退到一边,萧玄胤伸手比了“请”的手势。
谢韫玉看了他一眼,拿起黑子毫不客气的将棋放入方框中,直直盯着他。
萧玄胤见此微微抬眸,有些惊讶,“谢大小姐的下法真是别具一格啊,甚好。”
怀珠低头轻笑,黯曦倒吸一口凉气。
谢韫玉强忍笑意,表示歉意,“我今天还是第一次下棋,见谅了,王爷。”心下高兴,我这几个月的表情管理可不是白练的。
萧玄胤并没有生气,还好脾气的讲解:“你应该下在这里。”伸手将她的那颗黑子推到正确地方,四个格子中间,两条线的岔路口。
谢韫玉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心下一点波澜都没有。
不装了,摊牌了,然后萧玄胤每下一次,她都要截胡一次,完全不管自己,只一味的阻挡对手。
萧玄胤哭笑不得,“谢大小姐,你这棋艺倒不像是新手。”
“是吗?那可能是我的运气特别好吧。”谢韫玉一脸无辜,单纯无害。
萧玄胤哑然,随即转移话题,“本王,新得了青茶,不如赏脸一起品鉴品鉴?”
谢韫玉看他这反应也深觉无趣,点头答应。
而萧玄胤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表情,见她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还是有些怀疑。
直到谢韫玉一杯茶水下肚,露出震惊的神情,转瞬即逝,萧玄胤了然,这才放下心来。
无它,上一世二十五岁时的她非常喜欢喝青茶,还暗自后悔没有早点喝到,如今看见她露出这幅表情,就确定了她没有重生,放松下来。
笑眯眯的说:“若是喜欢,本王可以送你一些。”
谢韫玉却摇摇头说:“多谢王爷好意,我就不要了。”哼,什么东西太傅府没有,还用他送?
萧玄胤没有强求,天色渐晚,他让黯曦送她们回去。
入府后,怀珠对小姐说:“我总觉得这个濯缨王是个笑面虎,一靠近他就感觉凉飕飕的。”
谢韫玉被她的话逗笑,清冷的面容破碎,眼睛里藏着点点星光,那点疏离感被风吹散,整个人柔和下来,移不开眼。
“小姐~”
景明二十一年腊月十六日,谢韫玉大婚。
从谢府到濯缨王府,一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濯缨王骑马来到谢府,转眼来到马车前,扶着她上马车后,自己骑上马在前方走着。
红盖头下的谢韫玉有些紧张的转紧了喜袍,悄悄将盖头掀开,隔着马车窗户上的薄纱,看着外面街道两旁站满了人。
突然,原本应该在前面骑马的萧玄胤出现在窗户口,明媚的笑着说:“谢大小姐,可别紧张了。”潮气蓬勃的少年感迎面而来。
说完,就驾着马重新回到前面。不知怎的,听完他说的话后手奇迹般的松开了衣服,嘴角微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红绸漫天,金灯映路,濯缨王府前的青石长街早已被十里红妆铺满。朱漆大门敞开,鎏金铜环在日光下泛着暖光,门楣上悬着的双喜灯笼随风轻晃,将“囍”字的金边晃得愈发耀眼。
吉时将至,府内笙箫齐鸣,丝竹声漫过雕花窗棂,与门外百姓的道贺声交织成一片欢腾。
萧玄胤一身蟒纹红袍,玉带束腰,平日里疏朗的眉眼间添了几分郑重,先立于正厅阶前。
他望着那顶八抬大轿被仪仗簇拥而来,轿帘上绣着的龙凤呈祥在风里若隐若现,轿夫稳稳落地时,萧玄胤过去,再次伸手将谢韫玉扶了下来,连周遭的喧嚣都似静了一瞬。
喜娘高唱着“跨火盆”,谢韫玉一身霞帔,凤冠上的珍珠随着莲步轻摇,流苏垂落,遮住了半张脸颊,只露出下颌线柔和的弧度。
萧玄胤伸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指,便稳稳将人扶过那盆跃动的炭火,火星溅起,映得两人交握的手都染上暖意。
拜堂时,礼乐声陡然高亢。“一拜天地——”,两人转身,对着门外的天光深深一揖,红袍与霞帔的衣角在青砖上相触,如同两簇盛开的花。
“二拜高堂——”,案前的牌位前燃着长香,烟雾袅袅中,萧玄胤动作沉稳,谢韫玉微微屈膝,凤冠上的珠翠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夫妻对拜——”,一阵风吹来,把红盖头微微吹起一些,四目相对的刹那,流苏轻晃,露出她眼底的一抹光亮,他唇边则漾开一丝浅笑。
礼成的瞬间,满院的喝彩声与鞭炮声轰然炸响,将这桩盛事的喜庆,送向了上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