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日,清晨。
谢韫玉缓缓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未施粉黛的面容莹若新雪,轻轻唤了声:“怀珠?”
“小姐,你醒了?”怀珠马上推门进来,将一盆水端到她面前,就迫不及待的说:
“小姐,老爷已经将今日要穿的衣服送过来了,一共要进行三加笄,你今日怕是要辛苦些了。”
谢韫玉循声望去,只见那里赫然放置着三件衣服,一件素净些,俨然是平日里她喜欢穿着的。
另一件是更为华丽的衣裙,一身粉红长袍,细节处还用金丝勾勒,衬得人娇俏可爱。
谢韫玉并未有什么反应,看向最后一件,映入眼帘的是正红罗裙,如燃着一团跃动的火焰,连天光都似被染得暖了几分。
外层是件石榴红的广袖纱衣,纱质轻透如蝉翼,走动时簌簌作响,袖缘滚着两指宽的赤金缠枝纹,金线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像将碎金揉进了红绸里。
衣领边缘还缀着细如米粒的珊瑚珠,一动便簌簌落落地晃,下身是同色罗裙,裙摆裁得极阔,垂落时如泼翻的朱砂,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细碎的金箔,步摇生姿间,金箔随动作在红裙上流淌,仿佛整条裙子都在发光。
腰间系着条猩红鸾带,带尾绣着一对展翅的金凤凰,垂在裙前打了个如意结,结下缀着两颗鸽血红的玛瑙珠子,走一步,珠子便轻轻撞在一起,叮咚作响,与裙摆的窸窣声相和。
如此重功堆积而成的衣裙,怕是当嫁衣也不为过。
此时的谢府可谓是热闹非凡,来的人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谢太傅谢伯雍站在堂厅接待。
萧玄胤高冠簪发一袭玄色织金大氅如泼墨画卷,金纹蟠螭在衣袂间游走,朱红交领衬得肤色冷白,玄金腰带束住腰线,更显身姿挺拔。
“见过殿下。”谢伯雍看见濯缨王正缓步走来,立马上前行礼。
面对谢伯雍的热情,只是点头示意:“太傅,不必多礼。”随后再在小厮的指引下入座男席,安静等待着。
没一会儿,就听见太监通传:“太子殿下到。”
萧玄胤眉峰一挑,看向入口处,看来好戏快要开场咯。
只见萧玄熠走至太傅身边,月白大氅如流云裁就,金丝绣纹似日光凝于衣袂,暗纹随步履轻晃。
交领处朱红衬里若隐若现,如红梅绽于初雪,腰带以玄金相织,盘龙扣熠熠生辉,束出仪态端方。
“谢太傅,父皇近日来公务繁忙,特让孤前来祝贺。”
“不敢当不敢当,太子殿下快请。”
待众人到齐,谢韫玉穿着月牙白的衣服走出,端庄大气,按规矩走到长辈温攸宁旁,叫道:“母亲。”
安安静静等着她为自己加笄。
温攸宁温柔的站起,却避开眼睛,不与她对视,取篚中“木笄”,为她梳头绾髻,插上木笄。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此为初加。
谢韫玉在侍女的带领下,又换了一件更为华丽的衣裙,一身粉红长袍,未施粉黛,衬得她娇俏可人,来到温攸宁面前。
她对谢韫玉笑了笑,用“骨笄”再加,并说“敬慎威仪,淑慎尔德。”
最后,谢韫玉换成礼服,身着一袭正红罗裙,如燃着一团跃动的火焰,走在青石铺就的地上,连天光都似被染得暖了几分。
将“玉笄”插入发间,祝辞道:“以成厥德,永受嘉福。”
谢韫玉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续的换衣服,已经让她累到不想说话了,只是机械性的重复着动作,对着谢伯雍和温攸宁行跪拜礼。
“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你的哥哥取作知彰,那你便取知微吧。”
“是,父亲。”
至此,及笄礼成。
接下来就省心多了,谢韫玉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她这一笑如冰雪消融,清冷出尘的气质加上这抹笑容,仿若观音。
一直注视着她的萧玄胤捕捉到了她这幅表情,愣了愣,不自觉回想起牢狱一见,那时的她脸上早就没有这般纯粹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假笑,犹如一张面具,戴的时间长了,就在其中迷失了自己。
谢伯雍带着长子子谢砚声来到这边,与众人谈笑风生。谢韫玉则和她的妹妹谢青遥前往女席。
晋朝虽不像前朝那般封建,却也有男女大防。
不多时,太子萧玄熠悄然离席,萧玄胤淡笑不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不紧不慢的跟上。
谢韫玉来到一棵槐树旁静静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不免有些着急,她记得那晚梦里有刺客在今天刺杀太子。
大概是穿越者的金手指吧,她自出生起就有一个预知的能力,从胎穿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未出错。
正思考着,一道声音响起:“谢大小姐怎么在此?”
谢韫玉回头一看,好看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不过弹指间,已恢复成淡然的模样,立马屈身行礼:“臣女,见过王爷。”
萧玄胤看着卑躬屈膝的她有些畅快,起了调侃的心思,故意不让她起来:“早就听闻,这谢大小姐得谢太傅真传,自幼便才名远播,不知是否属实?”
谢韫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咬牙回答:“回王爷,臣女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不敢与父亲媲美。”
萧玄胤看够了热闹,才施施然让她起来,谢韫玉面上有些疑惑,怎么会是他?
方才。
萧玄熠察觉背后有人,走到拐角处停下,手里持剑,准备当场缉拿,下一瞬,看清来人愣了一瞬:
“濯缨王,你怎会在此?”
“宴会烦闷,出来透气。那你呢?”
“最近前朝余孽活动频繁,父皇让孤将计就计,将他们抓住。”
萧玄胤顺势点点头:“那本王就先行一步。”说完抢先朝着右边走去,萧玄熠看了他一眼,从左边走了。
思绪回笼,萧玄胤对着谢韫玉笑了笑,温和的笑了笑,如沐春风:“本王对谢府并不熟悉,不如谢大小姐同我一起转转?”
谢韫玉抬头看向他,粗略估量这个人大概有一米九,自己只有一米七,一直抬头,脖子都酸了,心中腹诽,吃什么长大的啊长这么高。
面上不动声色,微笑着陪同一起,想着萧玄熠也许是因为那梦境太过模糊,自己看错了人?是则是萧玄胤?
思索的同时,眼睛也一直在警惕的看向四周,毫无他人踪迹。
萧玄胤看着她的反应,讽刺一笑,这还是开始呢。
二人转了一圈,回到堂厅,却发现人去楼空,谢韫玉一愣,梦里看到的一切,都应验了,只是……
她看向身边这个人,唯一变量是……他,对他开始怀疑起来,此时的谢韫玉还不是当上太子妃后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所有的情绪都挂在脸上。
萧玄胤嘴上倒是没说什么,心里想的却是:最烦和聪明人在一起了,于是大步向前询问她说:“这是怎么回事?”
谢韫玉看着他浮夸的表演,疑心更甚,心里几乎确定这件事和他八九不离十,服了,最烦陪傻子说话。
一阵喧闹声传来,二人对视一眼,谢韫玉说道:“我们去看看吧。”
萧玄胤不置可否。
这里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谢韫玉看到这幅场景有些懊悔,早知道就跟着萧玄熠,偷偷瞪了萧玄胤一眼。
“父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露。
谢伯雍回头,刚想说话,看见萧玄胤立马行礼:“王爷。”
萧玄胤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太子殿下已抓到刺客,正准备回宫禀明皇上。”
发生了这种事,自然是早早就疏散了谢府宾客,在场的都是人精,什么时候该留,什么时候不该留,心里都门清。
萧玄胤看见中了一箭的萧玄熠,不屑一顾,只知道靠女人蠢货,这一世没有谢韫玉挡箭,自己倒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好几个侍卫簇拥着萧玄熠回宫复命,谢伯雍和萧玄胤也一同进了宫。
谢韫玉无所事事的回了房间,眸色冷了下来,召来怀珠:“你说说,你跟着太子都看见了什么。”
怀珠将萧玄胤和萧玄熠碰面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了下来,又把刺客三箭齐发,避无可避,中了一箭。
谢韫玉眉头紧锁,让怀珠坐到她身边来:“你说这个濯缨王到底想干什么。”
怀珠眼睛亮亮的,她最喜欢和小姐一同分析了,这可以让她领悟许多,她觉得小姐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只有小姐才允许私下里不必拘束行礼。
“我以为他是想阻止小姐你和太子见面!”是这样的没错,怀珠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已经和小姐学的差不多了。
谢韫玉点了点头,和自己想的差不多,自己身边的人总是要聪明点的,不枉自己费心教导,不然她以后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至于原因,她还没有想好,只不过问题出在萧玄胤身上,日后问问就好了。
自己已经及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只希望这快一年对太子的演戏派上用场。
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走出去,只见父亲已经回来了,只是后面还跟着萧玄胤和宫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安东。
萧玄胤还对她挑了挑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强压下去,跟随众人一起跪下行礼。
安东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太傅谢伯雍嫡长女谢韫玉,性资慧敏,行止端方,娴习礼典,克娴于内;濯缨王萧玄胤,贤明持重,忠勤王室,仁厚著于朝野,英名播于四方。二人品貌相匹,德业相彰,实乃天造地设之佳偶。
朕念及太傅辅政勤勉,濯缨王匡扶有功,且观二人才德相契,情性相合,特将谢氏韫玉赐婚于濯缨王萧玄胤为正妃。
择取来年腊月十六吉期完婚,着礼部掌婚仪,钦天监核吉时,务令典仪齐备,以显皇家嘉勉之意。
望二人婚后,敬慎持躬,互勉互励,濯缨王当以礼待之,谢氏当以顺承之,共筑和睦之家,上慰朕心,下睦宗族。钦此。”
谢府众人于阶下接旨后,俯伏叩拜。
“臣谢伯雍(臣女谢韫玉)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韫玉听到旨意时,手都麻木了,怎会如此?
谢伯雍将萧玄胤和安东送走后,不顾谢府其他人的疑惑,让谢韫玉随他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