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最后一天,当天下起了小雨。
殷楠叫江慧和王婉娟不用来送她等她了,她依旧一大早就起来看书,不松懈每一秒。
窗子敞着,雨丝被风刮进屋,打湿了桌上的卷子。几滴落到殷楠脸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把整体过了一遍,又做了张卷子找了找感觉,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殷楠拿上前一天准备好的笔袋,走出门。
9点45分,上午考试结束。
下午16点12分,她打到一辆车,出租车基本都贴上了考生免费的牌子。
看着窗外,殷楠发着呆,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静静地盯着。
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殷楠倏然注意到马路对面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身材挺拔,高瘦,白衣黑裤,黑色鸭舌帽,黑白帆布鞋。
殷楠心猛得一颤,想到了纪迟年。
后又觉得不可能。
她的少年应该在深市。
16点40分,殷楠到底考场门口,考场门口的几家奶茶店,早餐店高考这几天也都免费。
殷楠去讨了杯水喝。
给她递水的是个老奶奶 ,面容慈祥,“小姑娘高考加油啊。”
殷楠喝了口水,对她礼貌地笑了笑:“谢谢。”
踏进考场,她没有紧张,也没有害怕,反而是松了口气,期待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期待终于可以解脱。她已经尽力了,可以说已经没有遗憾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进考场,安检,等广播,发答题卡,发试卷。
17点00分,随着那句“请考生开始答题”。
所有人开始奋笔疾书。
考场外聚集了不少手捧鲜花前来迎接自己孩子的家长和前来采访拍摄的媒体。
纪迟年就站在其中,他穿着白T恤,牛仔裤,黑色鸭舌帽稍遮眉眼,头发剪短了一些,一米八几的身高,格外突出吸睛,他怀里还抱着一束白色桔梗花。
“您好!”
前来采访的记者是个很热情的大姐姐,她一眼看中人群中格外出众的纪迟年,带着摄影上去采访,“请问你可以参与一下采访吗?”
纪迟年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神情略显疲惫,打量了几秒后,小幅度点了下头。
女记者一脸欣喜,迫不及待道:“请问你是在等谁啊?”
“我朋友。”纪迟年声音淡淡的。
女记者兴奋:“是女生吗?”
纪迟年轻声“嗯”了下。
女记者一脸吃瓜样,“她知道你要来接她吗?”
“她不知道。”纪迟年说。
……
简单问过几句后,记者便走开了,继续去采访其他等候的家长。
18点15分,最后一门考试结束。
殷楠是最后一批走出考场的,那时外面已没有那么拥挤,人流稀疏。
雨过天晴,灰色的天空透出些红色。
晚霞出来了。
她垂着头走,满脸的憔悴与疲惫。
突然——
“殷楠!”
少年的声音如夏日的暴雨,骤然又猛烈。
将一切冲洗得干干净净。
殷楠听红了眼眶。
“你在晚点花都谢了。”
她缓缓抬头。
纪迟年手捧一束桔梗花,纯白色的,大步流星朝她走来,在离她三步时倏然停下,伸手敞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恭喜胜利,努力又坚强的小姑娘。”
殷楠扑到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得往外流,放声大哭。
纪迟年微愣,不清楚她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却也没立马问,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并没有阻止她哭。
大约五分钟过后,殷楠才缓好了些,纪迟年给她擦眼泪。
“考得怎么样啊?!”
还是刚才那个女记者,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面前,笑着把麦举到殷楠前面,问她,“题难不难?”
纪迟年蹙眉,有些反感地看了那个记者一眼。
殷楠松开纪迟年,礼貌地面向镜头。
“考得还行,题目也还好。”殷楠的声音因为刚哭过有些沙哑,她紧张地舔了舔唇,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右手攥紧了笔袋。
女记者没想到在她高冷的外表下性子居然这么腼腆可爱,看着殷楠的样子,她笑了笑赶忙开口道:“现在高考完最想去干嘛?”
“想睡觉。”殷楠说。
“看来是准备高考太累了,”女记者笑了一下,又问,“你刚才怎么抱着他哭得那么凶?”
纪迟年看向殷楠。
不知怎么的,殷楠又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打转,她仰起头,抬手遮挡,吸了下鼻子,声音哽咽:“……我就是……太惊喜了。”
女记者意识到气氛不对,笑着打圆场:“哈哈,这样啊。”
“不好意思,我们该走了。”纪迟年挡在殷楠面前对女记者说,然后不管不顾拉着殷楠转身就走。
他们不知道,几个小时后这段采访在网上爆火。
甚至冲上了热搜。
纪迟年和殷楠都被受关注。
走了一段路,纪迟年松开了殷楠。
殷楠刚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就被人给打断了。
“同学!留步!”
殷楠本能止步,她回头看了眼,是那天的警察,然后她叫纪迟年在原地等她一下。
“我很快回来。”
她朝警察那边走了两步。
“殷楠是吧,”警察停在她面前,“还记得我吗?”
殷楠点头:“记得。”
“嗯。”警察看向她的脸,“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吧。”
殷楠点头:“记得。”
“那走吧,坐我们的车去。”
“稍等一下。”
……
“我有点事,要去一趟警察局……”
纪迟年居高临下,一直没发声。
殷楠垂着头,有些不敢看他,“纪迟年……”
纪迟年就这么一直盯着她,始终皱着眉头,眸中是难得的严肃,“不解释一下吗?”
殷楠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纪迟年作为知情人和殷楠一起去了警察局。
走进去,殷楠看见了那天的警察姐姐。
“姐姐,”殷楠过去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是你啊,”她有些意外,然后轻松地说,“我没事。”
一旁的有人忍不住说,“什么没事,缝了好几针,以后拿枪都困难……”
“闭嘴!”警察姐姐给了那人一记眼神,“哪有那么严重,你别听她乱讲,跟你没什么关系,这是我们的责任……”
殷楠看着她缠满绷带的手,既心疼可怜又内疚自责。
“来这边!”警察在叫她。
殷楠临走前又看了她一眼。
她笑着说:“去吧。”
殷楠点头,直直走过去,进入审讯室。
纪迟年看着殷楠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然后转身对那个警察姐姐鞠躬,很郑重地说:“谢谢您。”
警察先问过了王佳琪,再来问殷楠则更加事无巨细。
殷楠可谓是无话不说。
将她从头到尾的经历说了个彻底。
二〇一三年开始,那时候她高二,在峋城一中。
殷楠当时拒绝了某个男生的追求,随后便在学校黄谣四起,绯闻满天。
传什么的都有,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还都信了,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嫌恶。殷楠当时孤立无援,也不知道该找谁,老师家长都说过了,却无济于事。
言论的声音很强大,压死一个人绰绰有余。
殷楠那时起就患上了心理疾病。
开始被王佳琪一行人霸凌是在童宁自杀后。
童宁是她们班的学习委员
童宁自杀与殷楠并无关系,警方调查过后,给出的结论是压力过大。
殷楠不过是在她自杀前与她交谈过,就被扣上了杀人犯的帽子,遭受了长达两年的霸凌,所有人的霸凌。
*
那天放学,天色阴沉,殷楠走上天台,她没有寻死的念头,不过是透透气罢了。
不料天台有人。
一个扎着低马尾,戴眼镜的女生抱腿蜷缩在一旁,脑袋埋在膝盖小声地哭泣。
“童宁?”殷楠轻声叫了下。
童宁抬头,看见殷楠,不由一愣,“殷楠。”
“打扰你了吗?”殷楠问。
童宁摇摇头,“没有。”
“你怎么哭了?”殷楠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她和童宁的关系并不算差,两人做过小半学期的同桌。
童宁没有回答,反而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我最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不好的言论……”
“我知道。”殷楠说,“我也听见了。”
童宁看向她,不懂:“那你怎么不去反驳……”
“说的人太多了。”殷楠苦笑,“我实在反驳不过来啊。”
童宁沉默了一会儿,很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殷楠一怔,反应过来朝她笑了下:“谢谢。”
殷楠从兜里掏出张纸递给她,觉得还是该问:“你刚才怎么哭了?”
童宁接过,擦着眼睛,垂着脑袋,“我不想回家……”
之前和童宁做同桌的时候,殷楠也听她说过,“还是因为阿姨的事吗?”
童宁轻轻“嗯”了声。
“可以跟我讲讲。”殷楠温柔地说,“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童宁闭眼,再睁开,疲惫不堪地说着,“我妈妈很爱我,但我快要在爱中窒息。她的控制欲实在太强了,什么都要管,我没有任何自由,每次反抗都只能得到她的一句,我是你妈,我都是为了你好……”
“会好的。”殷楠拍着她的肩膀,“只要活着就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吗?”童宁怀疑。
“我相信如此。”殷楠说,“因为我现在的状况也就只能相信这句话。”
“活着会有转机,死了什么都没有。”
童宁沉默很久,表示赞成的“嗯”了声。
突然童宁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人。
妈妈。
“你先走吧。”她跟殷楠说,“我要接个电话。”
殷楠点头:“好。”
没能想到就是那个电话害死了童宁。
站着天台边缘,童宁自言自语。
我活着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不会。
我永远逃不出来,我活着没有转机,我死了却能解脱。
……
殷楠刚走出教学楼。
楼顶上的童宁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殷楠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她就死在殷楠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
“谢谢配合。”刘队长和她握手。
“应该的。”
殷楠走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纪迟年。
纪迟年靠在外面的一张办公桌上,弓着背,垂着头,光线有些暗,看不清他的脸,他整个人情绪有些低落,周围的气氛十分压抑。
殷楠走到他跟前,“纪迟年……”
纪迟年一把将她扯进自己怀里,揽着她纤细的腰,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
殷楠有些措手不及,不知所措,“纪迟年……”
纪迟年一动不动。
殷楠有些无奈,忽然她愣住了,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她感受到她的肩膀湿了一块。
纪迟年哭了。
纪迟年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嗓音又低沉又湿哑,带着哭腔说:
“你辛苦了……”
殷楠瞬间红了眼眶。
持续了很久,纪迟年才松开她,从她的颈窝仰起头。
殷楠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
“你好能哭啊纪迟年。”
“……说得好像你没少哭似的。”纪迟年哑着嗓子说。
“我们回家吧。”殷楠握住了他的手,带他走出了警察局,往她家的方向去。
昏黄的路灯亮起,寂静无人的街道。
纪迟年手没收力,将殷楠圈进怀里,他带有侵略性地盯着殷楠的眼睛,“能亲吗?”
殷楠羞红了脸。
纪迟年没等人反馈,就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克制又隐忍。
“盖章了。”他突然说。
“以后纪迟年只属于殷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