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起点，是程青岚昨夜的一个梦。梦里浮现的人，是她很多年未见、也很久没有在梦中遇到过的那个人——俞执白。
其实，高中三年，青岚喜欢过不止一个男生。但如果说有谁曾经真正打动她、让她小心翼翼暗恋了最久的，大概还是他。
俞执白在全校的理科火箭班，是成绩排行榜上几乎不会掉下第一的名字。陈青岚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操场边的一个午后。那天阳光正好，他蹲下身，替那个白白瘦瘦的女朋友系鞋带。光落在他侧脸上，眼睛里像藏着亮光，带着不经意的笑意，仿佛整个校园都被那一刻的温度笼罩。
俞执白的女朋友，像是从日剧或校园漫画里走出来的女主角。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长发，总是乖巧地披在肩上，发梢在阳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薄薄的血色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她个子很高，却瘦得恰到好处，走廊上远远看去，像一株纤细的百合，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她的五官清秀得像是水彩晕染出来的，没有棱角，却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她并不是全校成绩最好的人，在文科火箭班里也只是垫底，但那是全校最好的班级之一——那里的人生早被安排得体面又丰盛，成绩只是锦上添花。课余时，她喜欢打扮自己，也爱出现在漫展上，穿着精致的cos服，戴上假发和彩瞳，像从二次元世界穿越而来的少女，总能引来一圈闪光灯。
澄清岚第一次看见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也比不上这种类型。她没有她那么白，那么瘦，五官不如她精致，皮肤也没她细腻。她的成绩在自己所在的班算中上，可她的班里几乎全是富家子弟，大家并不在乎成绩。那时的青岚很清楚，有些差距，不是熬夜学习或努力打扮就能弥补的。
后来，她在食堂见过他几次。他总是笑着端着两份餐盘，把饭菜推到女朋友面前，再顺手替她收走空碗。动作轻松自然，就像做这些事是世界上最寻常不过的事。那种带点少年气的温柔，比任何情话都让人心里一动。
青岚所在的实验班，离火箭班很远。她唯一能近距离看见他的时刻，是每天课间操站在操场上。人群中，他总是那么显眼——个子高挑，黑框眼镜，白衬衫在阳光下干净得刺眼。偶尔他会朝朋友笑一笑，眼睛弯起来，像一阵春风拂过。每一次四目相隔，不过一两秒，她却会在心里记很久。
他们在高中三年里，其实从未真正说过话。青岚只是默默关注，就像隔着玻璃看一段暖色的风景，不敢走近，只怕靠得太近，就会惊散了这份少年时的美好。
也许正因为如此，青岚从未想过要靠近太多，更不敢奢望能走进他的生活。
后来，高考结束，大家各奔前程。俞执白顺理成章地考入清华，走上本硕博连读的医学路，前途清晰得几乎让人嫉妒。青岚则在兜兜转转间，去了大洋彼岸读研，如今在一所世界名校攻读博士。来英国之前，她已在国内最高精尖的科技行业担任管理职位多年，同时在一所顶尖大学担任校级学生事务与项目运营的核心岗位，手握资源与决策权，参与制定和推动学校层面的重要项目与政策。这样的履历，让她早早熟悉了学术体系与管理运作的微妙平衡。选择人文社科的研究领域，并不是为了逃避职场压力或追逐更高薪的工作，而是出于对思考与写作的真正热爱。博士期间，她大部分时间沉浸在与世界各地学者的思想碰撞中，为期刊和国际会议的截稿日伏案到深夜，在各类学术活动与行业沙龙中拓展合作网络。周末或长假，她会背上行囊前往欧洲不同城市旅行，或飞回国内与家人重聚、与老友小酌。这样的生活节奏，于她而言既充实又自由。
两个世界渐行渐远。只是偶尔的朋友圈动态，让她依稀知道他还在广州，有着体面而忙碌的研究员生活，只是从未见他公开过什么婚讯。
她有时会在英国的校园里，看见落叶堆积在石板路边，不自觉地想起那座南方城市的细雨。研究所的日子单调，实验台前的时间很长。夜里，她刷到他在朋友圈分享的会议照片，照片里的他依旧是那个表情沉静的男人。
昨晚的梦境却把他们重新拉回同一幅画卷。
梦里，青岚像往常一样，在实习的那家大厂下班。她听说晚上有一个party，会有乐队演出。她想，也许可以带个人一起去。可同事们都说不清楚，青岚索性没再追问。她踩着傍晚的影子，蹦蹦跳跳地回了家，没想到在成都这样辽阔的城市里，竟然会在路上偶遇了俞执白。
那条街灯下的路有点湿，青岚的脚步带起微小的水声。她抱着文件夹，低头盯着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刷着消息。忽然身侧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她抬头，几乎怔住。俞执白穿着简单的衬衫，站在街角，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点不真实的错愕。她注意到他袖口卷起一圈，腕骨线条利落。两人隔着几步静静相望，彼此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空气有一丝骤然凝滞的温度。
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住了。
青岚惊讶于他的出现。按理说，他应该在广州，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成都？不是过年，也没有什么理由。可是命运总有自己的安排，不等人思量。
他们自然地打了招呼，站在路灯下随意地聊了起来。多年前的暧昧和温柔像尘埃一样落在彼此的眼神里，但青岚也知道，经过了这些年，自己早已不是那个面对喜欢的人只会手足无措的小女生了。生活和感情都走过一些弯路，如今再遇见那段爱而不得，心里有的不再是羞涩的波澜，而是坦然和释怀。
寒暄间，两人都没有急于靠近，反倒像在试探距离。青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夹边角，唇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俞执白侧身靠在路灯杆上，神情放松，但目光不时在她身上停留，仿佛在捕捉她的微小变化。
两人相遇的尴尬和欣喜很快被日常的寒暄冲淡了。青岚笑着问他今晚有什么安排，说起公司要举办的party，在城里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有好吃的食物，还有一支她很喜欢的乐队会现场表演。她并没有太多深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有兴趣一起吗？”那一刻，她像回到了国外留学时的日子，那些party总是默许你带上plus one，朋友、情人、谁都可以。
她邀请时，眼神坦荡而带点游戏的意味，像是抛出一个诱饵，又不介意他接不接。她说完便静静看着他，眉尾扬起，整个人带着都市女性独有的松弛感。
其实，青岚现在的生活比年轻时更坦然。快三十岁的年纪，她的世界里早已不再只有一个“唯一”。她正和几个男生保持着轻松的约会关系，却没有哪一个值得她停下脚步。婚姻于她而言，既非终点也非必须。她清楚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经济实力去养一个孩子，反而觉得结婚如果选错了人，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乐于让自己的人生有更多选择权，也乐于享受这一切的从容。
回想这些年，她一路披荆斩棘，读书、异国漂泊、实习、写论文，偶尔和朋友深夜畅饮，偶尔在凌晨四点从图书馆出来，看着雾气弥漫的街道，心里依然觉得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俞执白没有立刻答应，只笑着说要看看自己的安排。青岚也没有追问，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对了，你和你的女朋友还好吗？你们结婚了吗？”她记得多年前那个安静的女孩，总是出现在他的朋友圈里。
她说话时，声音平稳，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回避。指尖轻敲着手机屏幕，像是在考量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俞执白含糊地笑了笑，说：“不好说。”和当年一样的说辞。
她早就知道他们分分合合，吵架总会有。每当感情有裂缝，他总会在深夜忽然出现在她的消息列表里。只是这些年，青岚早已不是那个永远为他留门的Plan B了。几次三番，他试图靠近，她都淡淡拒绝，于是这段联系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说到这里，俞执白偏头，目光在夜色里游移
他很快岔开话题，看着她，问：“那你呢，最近过得好吗？”那种带着深情的目光，仿佛时光倒流回那些年。青岚微微一愣，有些恍神。那双眼睛曾经是她所有失眠夜晚的源头，让她反复怀疑，“他是不是也喜欢我？我们之间，真的是不可能吗？”
俞执白说话时，他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什么。他语气很轻，像怕惊扰到什么。两人之间的空气忽然凝结，所有的灯光和喧闹声都远去了，只剩下两颗心在彼此周围盘旋。
可她也很清楚，俞执白的本性从未变过。他总是这样游刃有余地撩拨别人的情绪。哪怕她在朋友圈公开过恋情，他也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赞美她的眼睛，说着各种暧昧的话，让人心痒，却又永远踩不进界限。
有时候，只要他那样注视她几秒，青岚就能感受到一股隐约的热度，在皮肤表面微微颤动。他的话总是点到即止，像是在调试一场只有两个人懂的心理游戏。那些被他夸奖的时刻，气氛里会浮现出某种危险的轻盈，像一根极细的线，在理智与欲望之间悄然绷紧。
有那么一瞬间，青岚几乎以为自己又要陷进那个熟悉的陷阱。但她提醒自己：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女孩了。
俞执白站得离她很近，膝盖几乎要碰到她的小腿。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藏着一点试探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某种未明的气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被无限拉长。她能感受到他带着男性体温的气息缓慢靠近，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下意识地戒备，却又不肯后退半步。
那一瞬的恍神很短，陈青岚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她如今也早已不是那个小心翼翼、总觉得配不上谁的女孩。甚至有时候，她也会在心里自嘲，这几年自己活得越来越像别人眼里的“海后”——独立，主动，能玩得起，也能收得住。她淡淡一笑，说：“一切都挺好的，最近重心还是放在工作上吧。”
她说这话时，语气是平静的，但她目光却带着不动声色的打量，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男人和过去的自己。她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给对方设一道无形的界限。
俞执白却忽然邀请：“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上去坐坐？你还从来没来过我家呢。”
青岚笑着调侃，“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他顺着她的玩笑接口：“那当然了。”
两个成年人，在城市的夜里，笑着便一同走进了他的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俞执白坐在床沿，懒懒地看着她，“这些年你在忙些什么？说来听听？”
青岚也微笑坐下，却在心里悄悄盘算。她其实还是有点想知道，这么多年了，他和那个女孩到底成了什么关系。毕竟，那些年他们总是分分合合，每次感情有了裂痕，他就会跑来找她，把她当成那个永远的Plan B。
只是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需要证明自己。那些年她因为考入一所普通大学而自卑，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够好、不够配得上他。但如今，她已经拥有了自己满意的事业、生活和美貌，更重要的是，她对世界的看法早已改变。她不再被外在评价束缚，更不会把别人的目光当成自己价值的全部。现在，她甚至可以平静地承认：爱不爱得上、配不配得上，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坐在他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刻意维持在“恰到好处”。她可以闻到淡淡的洗衣液和香水味道。他的一只手支在床边，身体微微前倾，低头时鬓角的发丝几乎要擦过她的肩膀。他们偶尔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移开视线。青岚知道，这是一场无声的拉锯——她可以感受到他靠近时带来的压迫感，也明白自己现在有足够的力量和底气去主导一切。
可即便如此，青岚还是难免好奇。
她靠近了一些，半真半假地问：“你觉得我现在，和当年还一样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有意为之的低哑和从容。她斜倚着身子，眼神像是随时能点燃什么。房间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空气变得更稠密，她甚至能感受到指尖皮肤的温度在缓慢升高。
空气忽然暧昧起来。两个人靠得很近，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脸。青岚竟然很久没有这种心跳漏拍的感觉了，没想到自己还会因为他而紧张。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早已不可能了。无论他和那个女孩的故事有多复杂，她都不想再被卷进那样的关系里。
他看着她，唇角含着笑，目光却在她的嘴唇和眼睛间徘徊。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你现在比以前更有意思了。”他的话语像一把羽毛，在她耳边轻轻拂过。那种若有若无的碰触，反而让气氛愈发炽热。青岚的身体向后仰了仰，却又故意没有拉开太远的距离。她的手随意搭在腿上，指节微微收紧。
她微微往后撤了一点，笑着说：“今晚的乐队很不错，等会儿我把时间和地点发你。你有兴趣就来吧。”
那一刻的暧昧，像一道细小的电流，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车流。两人的影子在灯光下重叠又分开。她起身时，脚步很轻，却故意让高跟鞋与地板擦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临出门，她回头，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像是为这场暧昧做了一个漂亮的收尾。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醒来后，青岚还在想，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她对这个男孩子，还是毫无抵抗力。她甚至翻了卦，想知道他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卦象告诉她，这一生怕是无缘了。她叹口气，终于放下了那些关于重逢和可能性的幻想。可她心里明白，自己其实一直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道别。
天已微亮。她坐在床头，抬手摸了摸额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梦里的温度。
每一段感情，总是在她以为已经能够看透的时候，轻轻翻起一层新的波澜。过去，她以为是遇见谁改变了她。现在她明白，所有出现在生命里的男人，不过是人生不同阶段的倒影。他们让她见识了爱的重量，也逼她学会如何安放孤独。
她开始明白，爱一个人不是全部，拥有一个人更不是答案。
女人的成长，总是要走很长一段弯路，要试过迷失，也要学会放手，才会慢慢懂得，原来人生里最值得留恋和敬重的，始终只有自己。
只是在陈青岚的回忆里，还有另一个名字，是她的初夏、她的网球场、她青春期里所有关于爱的启蒙——郑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