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将阿贾克斯背回镇上,惊动了晚归的镇民。
消息很快传开,阿贾克斯的父亲和几位邻居匆忙赶来,将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少年接了过去,迅速送往了镇上的医生那里。
经过清洗、缝合和包扎,阿贾克斯总算安顿在了自家床上。
他的母亲,是一位眉宇间带着疲惫与温柔的女子。
这位母亲胸前用厚实的背带裹着襁褓中的弟弟安东,手上还紧紧拉着眼睛红红,显然被吓坏了的妹妹冬妮娅。
她焦急地守在床边,直到医生确认儿子没有生命危险,才稍稍松了口气。
阿贾克斯的姐姐则忙前忙后,端热水拿药,脸上同样写满了担忧。
阿贾克斯的父亲脸色铁青,但在确认儿子无恙后,那紧绷的神色终究缓和了些,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勒令阿贾克斯必须在家好好休养,直到伤口彻底愈合,期间严禁外出胡闹。
过了两天,薇拉带着礼物前来探望。
她敲开门后,是阿贾克斯的母亲接待了她,这位善良的妇人虽然忧心儿子,但仍温和地感谢薇拉那晚的帮助,并将她引到了阿贾克斯的房间门口。
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少年变声期略显沙哑,却刻意放柔的声音。
“……于是,王子来到了沉睡的白雪公主身边,”阿贾克斯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进行重要的修改,“……他握住了公主的手,凭借心中真爱的力量,驱散了邪恶的魔咒,公主就这样安然地醒来了……”
薇拉轻轻推开门,看到阿贾克斯半靠在床头,腿上还盖着厚厚的毯子,只有受伤的那条腿还在外面。
妹妹冬妮娅蜷缩在他床边的小凳子上,听得入神。
听到开门声,阿贾克斯抬起头。
看到是薇拉,他眼睛亮了一瞬,随即不知为何,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不自在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个讲述童话故事的温柔哥哥形象被撞破,让他有些窘迫。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
“冬妮娅,”他拍了拍妹妹的脑袋,“故事讲完了,去找妈妈看看安东醒了没有,好不好?”
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跳下凳子,好奇地看了薇拉一眼,便跑出了房间。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也照在阿贾克斯包扎着纱布的手腕和腿上。
薇拉走过去,将带来的一小篮礼物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几个在至冬显得极为珍贵的日落果,虽然颜色还略显青涩。
“感觉好些了吗?”薇拉轻声问,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好多了,”阿贾克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就是有点无聊。”
薇拉没有接话,只是拿起一个果子,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低头仔细地削皮。
然后将果实切成小块,放在干净的布上,递到阿贾克斯面前。
“吃点水果对身体好。”她说着,动作轻柔。
阿贾克斯接过果子,却没有立刻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
“……对不起。”薇拉忽然低声说了一句,目光垂着,没有看他。
阿贾克斯闻言立刻摆手,动作大到牵动了伤口,让他忍不住咧了下嘴,但还是急切地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我太逊了!作为一个战士,居然被打掉了武器……”
“我最抱歉的是,明明是我邀请你去雪原,却差点没能保护好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恼和自责,蓝眼睛里闪烁着不甘。
“这不是你的错,”薇拉立刻摇头,语气坚定,但内心却在剧烈地谴责自己,“是我自己……”
是她自己禁不住那份期待的诱惑,如果当时能更坚定地拒绝,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她的话没能说完。
阿贾克斯忽然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轻轻勾开了她放在床边无意识紧攥着的手。
薇拉微微一颤,抬起头。
少年脸上的不自在和懊恼还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却变得异常认真和执拗。
他小心翼翼地用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那是一个孩子气却又无比郑重的动作。
“薇拉姐姐,”他看着她,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仿佛在立下什么重要的誓言,“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你,保护家人……成为一个真正可靠的男子汉。我发誓,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后,他轻轻地晃了晃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用一种至冬孩子经常挂在嘴边的童谣,低声念道:
“拉钩拉钩不许变,变了丢他去冰川。冰川冷,雪原寒,撒谎的舌头全冻烂。”
童稚的誓言回荡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与他腿上的绷带、手腕的伤痕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对比,却又因他那无比认真的眼神而显得无比沉重和真实。
薇拉看着他勾住自己的小指,听着那带着稚气却充满决心的誓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
她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少年相处,他最普通不过的言行,总能让她倍感温暖,也让她不知所措。
薇拉没有久留,而是很快的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薇拉将自己重新投入繁忙之中,试图用具体的事务压下心头那些纷乱复杂的思绪。
毕竟她并非无事可做——
导师寄来的那本提瓦特通用语专有名词字典需要研读消化,新的论文选题也需要大量查阅地方志和档案资料。
她开始频繁出入海屑镇那间藏书有限的小型图书室,有时一待就是整个下午,在泛黄的书页和满是灰尘的卷宗里寻找线索。
此外,她也接了一些零星的抄写工作,为镇上不识字的人代写家信,或是帮杂货铺老板娘整理核对账目,换取一些额外的摩拉来购买灯油和纸张。
当然,她还记得要劳逸结合。
天气好的下午,她会带着论文草稿和笔记,坐在小镇广场边缘那条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长椅上书写。
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玩耍,主妇们提着篮子往来穿梭,生活仿佛又回到了简单而宁静的轨道。
她偶尔还是会想起阿贾克斯,想起那个看极光的夜晚,但那份心悸被她小心地收藏起来,如同在冬日里保存一颗温暖的火种。
直到某一天,她去杂货铺买墨水,恰好听到两位刚采购完的主妇在柜台边低声交谈。
“……听说了没?那……家的老三,就是前阵子被狼……那个小子?”
薇拉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靠过去,她潜意识觉得她们所说的人是阿贾克斯。
其中一位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阿贾克斯?听说他跑去郊外,把那三只还在附近徘徊的野狼狩猎了。”
薇拉眼皮一跳,还真是那小子。
“真的假的?”另一个妇人倒吸一口冷气,“那孩子才多大?居然能独自猎杀三只野狼!”
狩猎了……那三只狼?
后面的话,薇拉已经听不清了,或者说她不想听了。
她机械地付了钱,拿着墨水,脚步虚浮地走出杂货铺。
阿贾克斯的行为算是为小镇清除了危险,但她更在意的是伤还没好利索的他是如何做到的,有没有再受伤。
薇拉看了眼头上并不刺眼的冬日太阳,内心波澜起伏。
她此刻无比能共情阿贾克斯的父母,当她知道这件事时,第一个想法根本不是高兴他在履行誓言,而是——
我了个不能消停一会儿的熊孩子,一天天净叫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