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羡好近来每日奔走,风餐露宿,这日黎夏并几个圈中好友,约宋羡好出来喝下午茶。
地点在大学路北侧,“心响酒馆”旁边的依然小院。
近来天气越发凉爽,此处环境优雅,晚上最适合温酒煮茶,围炉夜话。
宋羡好哪有她们那个闲情雅致呢。
毕竟,黎夏虽然也是暴发户的女儿,不过黎夏她爹发迹早,宋羡好她爹发迹晚,这就导致在养育女儿这条道路上,发生了本质上的不同——
黎夏从小是按照公主养的,宋羡好是野丫头,当猪散养的。
不过念书那会儿,宋羡好受到文化熏陶,倒是有那个思想高度在。
尤其前两年宋福泉生意顺当,宋羡好除了吃喝玩乐没事干,就短时间内,做了一段时间时而伤春悲秋,时而“为天下之忧而忧”的忧郁少年。
认真说起来,还写过两首没水平的酸诗呢。
宋羡好表示不去,忙都要忙死了,没空去。
黎夏在电话里撒娇,“哎呀,好好,你怎么能不来呢?少了你多没意思,你就来吧……公司没了你,又不是不会转了……怎么,我们关系那么好,还让我亲自过去请你?”
说起来,宋羡好身上有个致命缺点。
虽然她在异性圈子里,撒娇的话闭眼就来,但是对待女孩子,却经常觉得没辙,尤其是会撒娇的女孩子。
是以虽然不情愿,被黎夏软磨硬泡之下,只能在百忙之中拨冗。
挂断电话之前,黎夏状似无意问了句:“对了,你爸爸公司近来如何,棘手问题解决了吗?”
宋羡好没多想,随口道了句:“是有些麻烦,这次是真遇到坎儿了,而且就算过去这个坎儿也元气大伤,需要一年半载休养生息……”
做生意嘛,最怕决策出问题,胜败乃兵家常事,对于她这种从小陪父亲经历过几次风雨的人,虽然心里不好过,但早就习惯了大风大浪,绝处逢生。
不过这话在小公主黎夏听来,就是“blablabla天塌了blablabla好不了了……”
不免感叹,“那真是可惜。”
是有点可惜……
宋羡好不知怎么,就顺着她感叹了句。
感叹完,突然打住。
什么跟什么嘛?
大不了,就是东山再起。
话说这依然小院和“心响酒吧”乃是一个老板所开。
这老板,宋羡好有点时间跟他密切接触过,黎夏跟这里的老板,一开始还是宋羡好介绍他们认识的。
只不过呢,这一来二去,黎夏跟老板的关系,反而超越了宋羡好。
宋羡好从小也算跟着父亲在生意场受熏陶,是以看人看事有固定的,生意人的思维惯式。
不管对方玩什么花样,但凡道行没她高,她天生具有透过现象看本质,一针见血的犀利眼光。
宋羡好警告过黎夏,这个老板表面是细腻的,有才华的,忧郁的文艺青年。
但本质上,还是为了招人揽客,为了赚钱。
只不过呢,这世间,有粗暴的圈钱方式,亦有打着文学爱好者,打着知音难觅,打着给彼此一个心灵家园的圈钱方式。
不要小看身边任何一个,性格阴郁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狠人。
很显然,黎夏没仔细听。
宋羡好既然答应了今晚去温酒煮茶,围炉夜话,那自然守时守约。
去之前,宋羡好问过黎夏,没新人,都是熟人。
还是那几个在宋羡好眼里,无论是实力、眼界,还是格局,以及言行举止、为人处世,都幼稚,无知的,跟个小鸡崽子似的男人。
让宋羡好深深觉得,见他们,真的连洗头都没必要。
所以宋羡好就没洗头。
不仅没洗头,还穿了一件被她压箱底,淘汰了五年的衣服。
这衣服是最近阿姨大扫除,才无意间从衣橱里头薅出来准备扔的时候,被宋羡好叫住阻拦,才留下的。
宋羡好想着以前太浪费,现在毕竟落魄了,本着“人还是要有敬畏之心,不能浪费地球资源”的心态。
打算哪天心血来潮,想下厨学做菜的时候,拿出来当围裙穿的。
不过当围裙估计遥遥无期,还是今晚拿出来参加没营养的聚会,比较现实。
宋羡好刚到依然小院,遥遥就看见黎夏对她招手,“这边,这边——”
宋羡好走过去。
只见面前一方一圆两个矮桌,放了几支圆粗白蜡烛,宋羡好来得晚,已然围着坐了七八个人。
这矮桌的款式,与隔壁“心响酒馆”别无二致。
刚坐定,就听那阴郁青年老板欢迎宋羡好,“轻轻推开木门,烛光落在你的脸庞,好好,你已经许久不曾来了,是不是忘了,这里永远有杯热茶,为你而温?”
宋羡好顿时肉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吧,她承认,刚遇到酒吧老板的时候,还产生过几天好感,如今想想,前几年实在病得不轻。
今晚再接触,只觉得这氛围阴森恐怖。
尴尬地,讪笑两声,“谢谢,那真是,真是谢谢了。”
这回答多少有点煞风景。
宋羡好扭头,小黑板上,阴郁老板已经公布了今晚聚会讨论的主题——
“人活着的尊严是什么”
人活着的尊严是什么?
立意有点大,这问题可真就见仁见智了……
*
“我听说,今日董事长亲自去了国外?”
高奉钧斟了一杯茶,漫不经心呷一口,耷拉着眼皮子道:“高层会议上,已经否了策划案,如今经济形势不好,各地都在抛售资产,短期波动倒是无妨,看这个形式,会是长期趋势……”
高奉钧道:“从2020年,宁北中小企业倒闭了两千家,一直到现在,高氏都在应对危机,做战略调整……不知何时,才能彻底雨过天晴。”
对方跟着叹口气。
高奉钧双手一扣,“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你最近如何?是否把你岳母大人拿下,同意你俩的婚事?”
对方摊手,“前几日刚送了几箱补品,都是新鲜出炉的干挑货,岳母大人似乎不太喜欢,毕竟出身名门……我寻思,是不是应该寻一些大家的古籍手稿,才算投其所好呐……”
高奉钧想到什么,忽地一笑,“听说你岳母喜欢收藏字画,我那正好有一幅谷先生的毛笔字,如今老先生病故,生前留下的真迹可不多……”
对方眼睛一亮,“你哪来的?”
高奉钧笑吟吟看着他,“这幅字还是我高考结束那年,谷先生来参加谢师宴,亲手写了送我的,四个金墨大字——‘福寿安康’,要不然,我送你?”
“这,这恐怕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高奉钧也不跟他客气,为得就是——
“如果你觉得不好,用你那一对康熙年间的花瓶来换。”
“你这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做赔本的买卖。”对方点了点高奉钧,无奈一笑。
且说,高奉钧这边喝完茶,送走朋友,便准备打道回府。
途经洗手间,便拐了个弯儿。
他步伐有些漫不经心,低着头慢条斯理洗手。
小茶院男洗手间旁边,就是女洗手间,此刻正值晚上八九点,进进出出客人较多。
他耷拉着脑袋,眼角余光就注意到一抹浅红色高跟鞋。
两个女孩子正嘀嘀咕咕——
“真要破产了?你还别说,最近宋羡好确实低调多了……”
听到“宋羡好”三个字,高奉钧洗手的动作才顿了顿。
世界可真小。
他甩了甩手,朝两个女孩子打量。
其中一个说完,另外一个继续说——
“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跟宋羡好是大学校友,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她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吃个板面,都得鸡蛋丸子豆皮海带都加一遍……我们一顿饭只吃八块钱,她一顿饭,都吃23……”
原来宋羡好高调时的状态,是鸡蛋丸子豆皮海带都加一遍……
罪过,那确实罪过。
也难怪如今落魄,遭人奚落。
毕竟她个子小,肯定吃不完,纯纯浪费粮食。
堂而皇之偷听人家墙角,确实有些不妥,最起码,要听也得做做样子,偷偷听。
不过高奉钧跟宋羡好不熟,要不是她纠缠,估计这辈子都不在一个世界……
也实在没有偷听的爱好,就往外走了走,顺着林荫,缓步而行。
谁知就是这么巧,林荫这头,高奉钧伴着月色往外走,林荫那头,又听得一阵脚步声。
“好好,你别生气。”
“我说你今天怎么破天荒叫我出来,原来是撮合我们。”
“陈星一直对你有想法,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他很有才华。”
“喜欢我的人,从这里排到法国,光有才华?”
“先前你想跟他免费学调酒的时候眉来眼去,不是挺好的。”
“你也说了,我是想免费学调酒。”
“所以现在?”
“已经学会了啊。”
“你这叫过河拆桥。”
“什么过河拆桥,我这叫热爱学习。凿壁偷光不叫‘偷’,眉来眼去不丢人。”
宋羡好一脸傲娇地冷哼两声,“这年头,先动心者先死,你懂吗你?”
说完甩手就走。
谁知一抬头,就与高奉钧四目相对。
宋羡好真后悔,非要在这一刻当“装货”。
刚才那番对话,她就是九天玄女下凡,都能一下子绝了男人的念想。
果然高奉钧目光阴鸷疏离,淡淡一笑。
笑得宋羡好毛骨悚然。
他还道了句——
“不好意思,恰好经过,什么都没听见。”
这句话一出口,有那么一瞬间。
宋羡好觉得那酒吧老板也挺好,酒吧老板顶多算阴郁,而他这么笑,显得好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