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曹县尉也闻到了。
可是不应该啊,二姨娘的尸体几天前就已经抬到了衙门的仵作房,按理说现在屋里不会有这么浓的尸臭味才对。
曹县尉想到了什么,面色紧张地望向宋镧。
“将军,你闻到了没?”
“点灯。”宋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静道。
此刻黑灯瞎火,周遭的一切什么也看不见,曹县尉哦了一声,咽了口唾沫,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深吸了两口气,把火折子吹亮了。
漆黑的室内一下子亮起来,随之冲入视线的,是满墙暗影幢幢的黄纸红符。
数量之多,乍一看见,着实触目惊心!有些微气流拂过,符纸便飒飒而动,于黑暗中呜呜咽咽,瘆人得很。
曹县尉第一个被吓了一激灵,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吓,他很快就恢复大部分镇定了。
“……将军莫怕,这是我们镇这里的风俗,横死之人易生邪气,百姓常用符相驱,这些符就是请神送神用的。”
说出来后,曹县尉心底那最后一点森寒也给自己说散去,忍不住骂了一声手下:“这些家伙!不是让他们守着不要再让无关之人进来么,我走之前分明还没有,转眼就被贴了这些!”
他本还想坠一句“必又收人家好处了”,忽想起宋将军还在,最后一句便咽下了。
“明日另派人守着,不许人再靠近。”宋镧一边扫视室内,一边面无表情道。
曹县尉老老实实应下,找到屋里油灯点上了。
书房更加明亮。
除了满屋的笔墨书砚,古董字画,以及满墙镇邪符纸,室内再无其他。
“奇怪,什么也没有,那这味道怎么还那么大。”曹县尉四处检查了一圈,又抽了抽鼻子嗅了嗅,味道只增不减,越来越臭。
“刚刚进来前刮的什么风?”
“西风吧。”曹县尉不假思索道,“将军该不会怀疑是其他房间吹进来的吧,可是这书房门窗都是关死的,有臭味想必也吹不进来。”
而且他们刚刚一路行来,路上也并未闻到臭味。
宋镧随手拿起一只油灯,继续问:“书房隔壁是什么房间?”
曹县尉道:“左边是下人房,平时听候茶水所用,右边是茶室,这闵老爷好饮茶,有客时会请客人去茶室品茶,无客时两边都是空的。最近没客人前来,应该是空的。”
“应该?”
曹县尉暗暗抽了自己一嘴:“我,我这就去两边看看去。”
说完,他便拿着火折子麻溜推门出去了,半盏茶功夫,他气喘吁吁回来,确定道:“将军,两边确实空空如也,除了简单茶具什么也无,没发现尸体。”
其实就是相邻的三间屋子,彼此紧挨中间的书房,曹县尉在东边茶室检查时,宋镧亦能清晰听到他走路的声音,也能听到他什么也没查到的抱怨声。
因此当他回来禀告什么也没查到时,宋镧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连头都没回一下。
他拿着油灯,只沿着西墙细细查看,视线最终在一幅一人高的字画前停住。
那是一幅精心装裱过的字画,一人高一人宽,紫檀木裱框,锦绫裱褙,很是古朴大气。
不过这些装裱什么的宋镧也不在乎,古不古朴他更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字画后面的东西。
“来帮个忙。”
曹县尉此刻正在犄角旮旯翻来翻去,闻言迅速跑了过来。
“将军要我做什么?”
“把这幅画取下来。”
曹县尉看了眼那副字画,以及字画所在的方位,顿时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刚刚在东边茶室和西边下人房检查一圈回来后,总觉得自己发现了问题,却一时又想不清楚自己发现了什么问题,如今算是清楚哪里有问题了。
“将军,西边下人房的味道比东边稍微重一些,这书房与下人房之间有夹层!”
“想明白还不赶紧做事。”宋镧边说边用脚移过来一张高凳,拿着油灯站了上去。
“可有带匕首?”这幅画已经被定死在墙上,不用工具根本取不下来。
宋镧摸了一下钉痕的边缘,眼里的平静染上了一丝凉意。
好在曹县尉随身带了一把。
费力起开最后一枚铁钉后,曹县尉和宋镧一人护着一边,一用力,字画被取下,一个只容一人进出的漆黑墙洞暴露在充斥着死寂和莫名诡异气息的环境中。
洞内只有细微的夜风吹出,油灯也只是微微闪动,可见内里是一个几乎密闭的空间。
然而,几乎密闭却还是存在着细小缝隙,那一点点夜风没能逃过宋镧的注意,也正因为那一点风,这字画后的秘密才会如此之快的暴露而出。
一股更为浓郁的茶香混合着尸臭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曹县尉几乎控制不住恶心起来。
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实在太恶心了!
宋镧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拿着油灯钻了进去。
一刻钟后,他出来,手里多了个牌位。
“最近可有听说闵老爷的夫人如何?”
曹县尉恶心完看了宋将军手里的牌位一眼,顿时吃惊得很,“啊!这闵老爷夫人咋死了?!前天还说病情好转来着!”
闵老爷一共有三房妻妾,二姨娘一死,就剩三姨娘和正夫人,正夫人常年缠绵病榻,虽说一般不见外人,可曹县尉前日来查案时分明还听这夫人在帘子后与人说笑来着,才隔一天,竟就死了?!
“前天?”宋镧冷笑了一声:“可里头这位已经死了四五日。”
四五日?!
曹县尉简直如同活见鬼一般,富态的身体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
“闵府的夫人死了,闵家居然一点风声也没透,也没发丧,而是就这么悄悄藏在书房密室中,到底是何用意?”
闵府的后墙外,曹县尉边来回踱步边困惑,来回踱步是他想事情一贯的习惯。
两人已从闵府出来。
宋镧拍了拍身上刚刚钻墙洞时粘上的灰尘,严肃道:“不是一直藏在书房,而是这两天刚移入。”他看了眼身后的闵府高墙,“曹县尉可带了人?”
“带了带了,我这就让人把尸体抬出来,看守案发现场。”
说完,曹县尉暗暗打了个呼哨,远处树丛里立刻跑出来一人。
曹县尉向那名手下身后望了眼,有点生气:“怎么就你一个,不是叫多喊两个么?”
那衙役挠挠头:“县尉,你什么时候叫我们多喊人了,一直就我一个啊……”
咳!曹县尉疯狂使眼色:“你快去多喊两个,我们今晚要办大事!”
“县尉,都这个时辰了我上哪喊人去,兄弟们早休班回家睡下了。”
“衙门里值守呢,不还有几个!”
“那几个都一大把岁数了,县尉您确定要他们上?确定的话我这就回去喊。”
一想到县衙往常守夜班的都是一群老头,曹县尉顿时有点脸红,他瞟了宋镧一眼,正不知所措,手下就又道:“县尉你也知道的,就这么点月俸,我就是挨个去兄弟家喊,兄弟们也未必肯来……”
曹县尉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很是挂不住。
他极无奈地朝宋镧笑笑:“将军对不住,实在是……不过我会让他暗中守着,等天一亮我就派人把闵府给围住,保管一个跑不了……”
“也罢。”宋镧破天荒地包容了这群杂凑班子一次,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问道:“近两日白日可有人看守?”
“有的,有两人。”曹县尉想了想,确定道:“这两天是老张和老陈看守。”
忽觉得如此随意称呼太不严谨,曹县尉又纠正了一下,直接报了两个名字。
宋镧冷声道:“将他俩抓起来,至少有一个已被闵府收买。”
一想到那满墙符纸和近两日才送进去的尸体,曹县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心情沉重地应下了,见宋将军离开的方向不是回宋宅,曹县尉赶紧跟上,“将军,我们还要去哪?”
“去马夫家看看。”
“哦好。”曹县尉嘴上答应着,可心里已经开始叫苦。
他饿啊!
真的好饿,这一天就上午随便吃了点,晚饭还没到嘴就让闵府打人的事给搅黄了,这会儿他早已是腹中空空,饥如擂鼓,当下恨不能吃下一整家食肆。
终于,这份饥饿感在两人走出闵府所在坊市,走上青阳镇大街时尤甚,曹县尉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勇敢地提出建议道:
“宋将军,我实在太饿了,要不我们吃点东西吧?随便吃两口也行。”
建议没有得到回复,曹县尉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不过这次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将军突然转身扶着墙,一顿恶心呕吐。
曹县尉顿时呆住,不知所措,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咋还吐了?!”
宋镧恶心完,擦了擦嘴角站直了身,“我没事……”
这一晚只顾着查案,他已然把自己的毛病给忘了。
“我不饿,你吃你的饭,我可以先走。”
“那怎么使得,我怎么能撇下将军一个人去,要不我买两个烧饼,边走边吃……”
“……真的不用。”
宋镧此刻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连额角都渗出了冷汗,他已不能再和这曹县尉待在一起谈论半点吃东西的话题。
宋镧快步离开。
聊的好好的,突然就被宋将军抛弃的曹县尉简直诚惶诚恐。
他他他说错什么了,他是不是惹宋将军不快了??!
曹县尉赶紧稀里糊涂追上,一路再不敢多言半句。
两人渐渐走进主街最热闹的地方。
其实便是曹县尉想吃饭,此刻也什么都吃不着,晚市早已结束,大街上此刻别说铺子,就连路上行人都是稀稀拉拉的没几个,哪里还有吃的。
曹县尉望着空荡寂静的主街道,摸着叽里咕噜的肚子,舔了舔嘴唇。
便是来口水也行啊……
主街已经走到尽头,依然是一个摊贩也没见着,再往尽头走就是往西坊去了,那里更不可能再有吃的。
曹县尉本来已经放弃了,可到岔路口时,宋将军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岔路的另一条是通往临水巷的。
只要拐个弯,便能进入陵水巷。
宋镧的胃再次剧烈抗议起来,他皱了皱眉,脸色变得白起来。
他望了一眼陵水巷,犹豫了一下,还是拐了进去。
其实这个时辰,叶食记也早就关门了吧,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想选择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