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惨白的不像真人的脸! 她瘦得像一截被风干的柳枝,骨骼在皮下支棱出嶙峋的轮廓,仿佛月光都能穿透那层苍白的皮肤。锁骨凹陷处能盛出来一杯水!
陈小姐站起来,看了一眼崔晚霄,说道:“竟还是个姑娘,你有什么本事吗?”
崔晚霄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走动时衣物在空荡处飘荡,眼窝成了阴影盘踞的深潭,微笑时面颊牵动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即将崩断的弦。
“小道长?”
“啊?我我我…先给你把把脉吧!”
崔晚霄指尖刚搭上陈小姐的脉搏,便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经脉直窜上来。那脉象虚浮如絮,却又在深处藏着某种诡异的律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寄生在她的血脉里,随着心跳一起搏动。
她不动声色地抬眼,陈小姐眼神无光,连崔晚霄盯着她看了有一会都没有反应。烛火摇曳间,对方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瞳孔深处似有暗潮涌动。
"陈小姐近日可曾接触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崔晚霄佯装整理脉枕,袖中铜钱剑已滑至掌心。她注意到陈小姐脖颈与耳后交界处,有一道极细的红线——那是画皮鬼取皮时留下的接缝。
"不过是些字画罢了。"陈小姐抬手掩唇轻咳,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腕内侧三点血痣,排列如锁魂钉。崔晚霄心头剧震——这分明是《夜行录》记载的"画皮印",传闻画皮鬼分三个周期取皮,每完成一个阶段,便会在皮下烙下一枚血痣。
所谓画皮鬼,就是需要借助阳间人的皮囊做为容器,用来锁住自己的魂魄,便可以行走于阳光之下。
画皮鬼又尤爱美人的皮囊,时间充足常常会挑容貌娇好的女子下手。每扒一次皮,需要保证皮的完好无损,会从后脖颈处开始一点一点扒开,鬼体极阴又在夜晚操作,这皮囊的主人便会被阴寒之气入侵,久而久之体寒而精神不振,后期多嗜睡肢体僵硬头发脱落…
崔晚霄把手移开,示意拿笔纸。
崔晚霄执笔的手微微发颤,墨汁在宣纸上洇开。这症状就是遇上画皮鬼扒皮了,陈小姐估计也活不久了…这张方子要如何写才能脱身?
说出实话,这官宦世家的人未必相信,必定一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模样,把我乱棍打死丢出去;信了要我去对付这画皮鬼,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岂不是要命丧黄泉…
崔晚霄迟迟未下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老不死的道士这样框我!
宣纸上的墨迹晕染开来,崔晚霄的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道长久不落笔,可是我这病症棘手?"陈小姐的声音忽然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崔晚霄惊觉对方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
"小……小姐体寒入髓,需先用安魂汤稳住根本。"崔晚霄强自镇定,笔走龙蛇写下药方:朱砂三钱、茯苓五钱、远志二钱......她故意将几味驱邪的药材混在安魂汤中,不是同行只知这几味药材养神补精气。
陈小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溅开暗红斑痕。崔晚霄眼尖地发现那根本不是血,而是像某种粘稠的、带着腥味的颜料。画皮鬼每次换皮前都会使其排出体内残存的阳间秽物,这是要准备第三次扒皮的征兆!
"小姐先服一剂,明日我再来复诊。"崔晚霄将药方折成八卦形状,暗中注入一丝真气。这是《夜行录》里记载的"锁魂折",能暂时阻隔阴气流动。
待陈小姐接过药方,崔晚霄立刻起身大跨步往外走。
管家忙向陈小姐拿药方跟了上去。
穿过回廊时,崔晚霄注意到廊柱上挂着的灯笼全都蒙着红纱。灯光透过纱罩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影子,她假装绊倒,迅速将一枚铜钱塞进砖缝——这是以前师傅教的"问路钱",能测宅中阴气走向。
铜钱刚落进缝隙就剧烈震颤起来,最后竟竖着卡在砖缝间。崔晚霄心头一凛,这是大凶之兆,说明整座宅子都已经成了画皮鬼的巢穴。
思索间,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一件深紫色锦缎长袍,衣料上绣着暗纹松鹤纹样,乍看富贵典雅——正是陈老爷。
"小道长来得正好。"陈老爷咧嘴一笑:"小女的病,可有解法?"
"令爱需以清泉水煎药,饭后一炷香时服用最佳。" 崔晚霄有些心虚。
对于医,崔晚宵可不是个半吊子。以前在山上被欺负,身上的伤只能自己处理。久而久之对医掌握最好。
虽然这个药方是除掉画皮鬼的前提,身体能养回来的良方…但自己可没有本事除鬼。
管家跟在后头,拿过药方给陈老爷过目。
“小道长的药方确实与他人不同。可有什么说法?
“……”陈老爷看着崔晚霄只是干笑着不言语,又开口道:“只要能治好小女,赏一百两。要是小女经小道长之手未能痊愈…本官可不能保证你安然无恙。”
“哦对了,举荐你的老道士已经在牢里了,你要是也能找个替死鬼,就也去牢里待着吧!”说完,陈老爷吩咐管家去煎药,转身欲走。
崔晚霄急忙开口:“陈老爷!陈小姐的病情确实不能再托了,今晚入寝前,我会来给陈小姐针灸,以通脉络。”
“那小道长就先住在府上吧!针灸时,我会让府医跟着你。”陈老爷随手招来一个小丫鬟“你带她去客房。”
“是。小道长这边请。”
下山两年来,崔晚霄还从未在别人家里待过,还是这种深宅大院。她打量着周围的布局,想着逃跑路线。不出所料的话,最后一个阶段,就在这两天。
运气差点就是在今晚。
至少不能让她在今晚死掉。
崔晚霄跟着丫鬟穿过曲折的回廊,目光扫过院墙上的每一处雕花与檐角。月光透过云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默默记下每一处拐角和可能的藏身之所。
"小道长,就是这里了。"丫鬟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屋内陈设简洁却透着雅致。崔晚霄道了声谢,待丫鬟退下后,走到床榻边坐下,从袖中摸出那本《夜行录》,翻看着关于画皮鬼的记录。
天渐渐黑下来,崔晚霄吃过饭,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正要昏昏沉沉的睡去,房门被叩响了。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老夫可以进来吗?想请教一下道长关于医术。”
崔晚霄猛地睁开眼起身,清了清嗓子:"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而入。他身着靛青长衫,腰间挂着个药葫芦,面容慈祥眼睛清明,像是期待着什么。
"老朽姓苏,是这府上的大夫。"老者微微欠身,"听闻道长精通医术,特来讨教今日陈小姐的药方中几味药材的用处。"
“中午小姐喝了汤药,有了些精神,竟能到院中走动了。前些时日,小姐总是在房中歇息,也不愿出门。老夫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没想到道长竟如此年轻。”
“过奖过奖。”崔晚霄打着哈哈。
“道长可否告知老夫,药方中其他几味药的妙用啊?”苏大夫盯着崔晚霄的眼睛,不想看到崔晚霄一点否定的意思。
崔晚霄闻言神色一滞,随即展颜一笑,拱手道:"苏老先生谬赞了。小道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依循道家'天人相应'之理,借草木之性调理阴阳罢了。说来惭愧..."
他故意顿了顿,作高深状:"家师传授医术时曾立下规矩,凡涉及本门药典秘传配伍之法,皆不可轻泄天机。况且..."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清风穿堂而过,案头灯焰猛地摇晃。崔晚霄顺势转身对着忽明忽暗的灯火稽首:"您看,连三清祖师都在示警了。"
苏大夫正要开口,却见崔晚霄忽然掐指推算,:"寅时一刻将至,贫道需去东厢房为陈小姐施针治疗。医道本同源,改日再与老先生谈论可好?"
说罢不等回应,已起身踏步出门。苏大夫无奈只能跟上去,也看看这小儿的针灸之术。
二人随小丫鬟一起来到陈小姐的闺房。在陈小姐入寝前施针,手法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苏大夫百般不解,这道长也没有什么高深的地方,不过和之前的人一样贪图赏银罢了。
崔晚霄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来这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针灸,而是为了破坏画皮鬼今晚最后的取皮。
在出门的时候,崔晚霄故意让苏大夫先走前头。在丫鬟关门的时候给她扎了一针,随后打晕苏大夫,把他托到角落,自己再悄悄浅入陈小姐的房中。
崔晚霄晕倒在陈小姐后院的芍药圃,醒来已经被送到客房中,午后才悠悠转醒。
崔晚霄坐在床沿,指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昨夜的记忆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墨迹,模糊不清却又不肯彻底消散。
"小道长,你醒了?"小丫鬟端着漆木托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上面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几样精致小菜,还有一碟桂花糕。
"小姐吩咐厨房特意为您准备的早点。"
"多谢。"崔晚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请问...昨夜我是如何..."
"是守夜的家丁发现您晕倒在芍药圃里,可把大家吓坏了。"小丫鬟一边布菜一边说,"小姐亲自吩咐把您安置在客房,还让苏大夫来看。苏大夫说您只是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崔晚霄端起白粥,米香扑鼻。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整个人似乎都暖和了几分。"陈小姐...她身体可好些了?"
"说来也奇,"小丫鬟压低声音,"自从昨日您来府上后,小姐的病竟好了许多。今早又起身在院子里走了走,这可是半月来的头一遭。"
崔晚霄手中的勺子微微一顿。
"我能去见见陈小姐吗?"她突然问道。
小丫鬟面露难色:"这...小姐这时在休息..."
"我去声道谢,顺便再看看她的脉象。"崔晚霄放下碗筷。
穿过几重院落,崔晚霄来到陈小姐的小院。
"小道长请稍候。"小丫鬟进了内室,片刻后出来,"小姐请您进去,只是她气力未复,不能久谈。"
内室光线柔和,窗纱滤过的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花影。陈小姐半坐在窗边的桌上,一袭淡青色衣裙,衬得肤色如雪。与那夜月光下所见相比,她眉目间的病容确实消退了不少,已经有精神坐在桌前插花。
"多谢陈小姐昨夜照拂。"崔晚霄拱手行礼,"压坏了您的芍药,实在惭愧。"
陈小姐抬眼看她,眸中似有流光一闪而过:"小道长客气了。芍药圃湿气重,下次就不要睡在那了。"
崔晚霄听了挠挠头,打着哈哈。
陈小姐看她这幅模样,掩嘴笑了笑。随后起身行礼,“多谢小道长了。昨晚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自从生了这病,入睡后,一刻钟便疼痛难忍,像是皮肤在剥离血肉。这种疼痛会持续一个时辰,我睁不开眼睛,但我能察觉到眼前有一个黑影。”陈小姐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流泪,那种头痛已经刻在里她心里吧!
“我是将门之女,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我曾在酒楼听书,传闻民间有鬼,起初只是把这些当成故事听并不会当真。现在看来,是鬼祟作怪。可是我不敢把这种听起来荒唐的事说给父亲听…”陈小姐已经哭了起来,崔晚霄在一旁不知所措。看到她把帕子哭湿了,默默从袖子里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你别哭,那鬼已经死了!”
陈小姐亮起了眼睛:“真的吗?昨晚依旧疼痛感袭来,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黑影从我眼前掠过,我还听见了你的声音。痛感消失,我想是它去追你了吧…”
陈小姐说完,握住了崔晚霄的手:“希望小道长原谅我没有叫人帮你,昨晚我实在起不得身片刻就昏昏沉沉睡去。你年纪还这么小,就累倒在芍药圃里…”
崔晚霄咧咧嘴,其实除了逃跑自己也没干什么。只能说:“无妨无妨,我不是还好好的嘛!”
这时,陈老爷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如铁,他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崔晚霄发懵,该不会是要把自己送入大牢吧!
“霜序,你…受苦了!为父忙于事务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跟为父说。”
陈老爷其实在崔晚霄进口后就到了,听到了全程。
“父亲…序儿知道了。”陈霜序又哭了起来。
崔晚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溜走。她不想看父女情深的戏码,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很尴尬。
崔晚霄正悄悄往门边挪步,忽听陈老爷沉声道:“小道长且慢。”
她心头一跳,讪笑着转身:“陈老爷还有何吩咐?”
陈老爷大步上前,竟对她深深作揖:“昨夜若非小道长挺身相护,小女恐遭不测。这份恩情,陈某没齿难忘。”
崔晚霄慌得连连摆手,袖口沾着的芍药花瓣簌簌掉落:“使不得使不得!我就是...举手之劳...”
“来人。”陈老爷一挥手,家丁立即捧上朱漆托盘。掀开红绸,竟是整整齐齐十锭雪花银,“区区谢礼,还望笑纳。”
崔晚霄盯着银两直咽口水,突然瞥见陈霜序绞着帕子的手——那腕间的三道血痣已经变成两道了,她后退一步说道:“等陈小姐痊愈我再拿也不迟。”
“那小道长就在府上住一段时日吧,我定奉上最好的待客之道。”
(章末小剧场:后来崔晚霄发现,谢寻那晚斩鬼时,不小心把她的一缕头发也削断了——而他把那缕头发系在了判官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