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着吗?”他先发制人。
林小福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有点儿紧张。”
“睡吧,我在呢。”
确认她重新睡下,孟屺霖又等了一会儿,后视镜再没有其他异样。
对晚上的后视镜耿耿于怀,第二天中途,决定还是要先支开林小福确认一次。
“抱歉,临走前忘记带车用的防冻液了,我现在去旁边的超市看看有没有。”毕竟谁能想到大夏天,开到一半气温冷得出奇。
“我去好了。”当即请缨。
目送林小福离开,他将刚才随风飘进车里的纸屑摊开,上面挤着四个字:国安,保持联系。
正因如此,他才愿意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个交流的机会。
再抬头,低温凝结水汽的后视镜如昨晚一样闪动:“让它相信自己是人,带去XXXX。”
走出几米开外,林小福下意识回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把男朋友独自丢下不够安全,分出部分神识笼罩起整辆车。
驾驶座的人撑着脸,闭目养神。
超市门口散乱着没能搬走的货物,硕大的“百货超市”招牌血迹斑斑。
几十上百人被蛛网似的东西吊在天花板上,通红或者青紫灰暗的脸、夸张地睁大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齐刷刷对着入口,防冻液、防冻液,她在心底嘀嘀咕咕着,泰然自若地从拥挤的“人堆”中间穿过。
幸好是我过来,我真可靠,嘿嘿。
人体摆放的并不密集,但有的展区通道狭窄,反正没有活人在,林小福干脆学天上的怪物分出许多触手,触手顶端分别裂开眼睛,很快搜寻完整个售卖区,未果。
剩下后方的仓储区,广阔的空间里堆满上万个纸箱。
“嗬嗬……”因长时间倒吊,脸色涨红的男青年拼命撕扯捆住双腿的虫网,细细密密的网丝黏得甩不开手,整个人夸张地来回摇晃,甚至差点撞上旁边失去生机的同伴。
整块天花板忽然抖动起来,固定的网连带人往右边挪。
他被扯着甩过去,动弹不得,只能闭上眼睛等死。
“啊啊啊啊!”沙哑的喉咙里挤出难听的鸭叫声,天旋地转过后,竟然还有睁眼的机会。
一双拖鞋、雍容华贵的墨绿裙摆,再往上,少女专门把帽子摘下,露出明艳的笑颜。
哦,拯救世界的魔法少女!王冀立即在心里吱哇乱叫。
“你看见防冻液了吗?汽车用的。”魔法少女问。
使劲咳嗽几声勉强找回声音,王冀老实回答:“没有。”
林小福点头,延伸出无数条触手钻进仓库纸箱中翻找,照顾到心理脆弱的活人,变得透明。
“谢女侠救我狗命,那个,请问女侠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我一程,我给您当牛做马。”苍蝇搓手,表情献媚。
牛马?养牛挺好的,养马不行跑了懒得追。但他又不能产奶,养他干嘛。
“不可以。”婉拒。
王冀顿感头顶出现闪光大字“out”,再三道谢后准备遗憾离场。
“你去哪儿?我允许你待在这儿。”有吃有喝,等她把躲起来的大蜘蛛弄死,这里就宜居了。
“我回家。”嘿嘿一笑。
林小福直言不讳:“周围好像都没人了。”更别提家。
“那也得回啊。”王冀笑容黯然一瞬,随即强挤出新的笑意。
探查完毕,闲聊时间结束,她言尽于此。
车窗投下一片阴影,林小福站在外面垂头丧气。
“没找到。”心情都写在脸上,哪怕不说话也能让他知道结果。
孟屺霖帮忙打开门:“正好出太阳了,温度上升,目前不需要它了。”
闻言,失落一扫而空,林小福仔仔细细地注视天空,发现是大蜘蛛凝固成网又因死亡而复流的血液,温热的,寂静无声地淌满人间,化为凡人眼中的霞光万道。
对非同类的死亡总归要比同类的迟钝。
她没有纠正对于他本人来说无关紧要的小事,只附和:“是啊,好亮。”
爱人的侧脸波光粼粼,一片血色,为这残忍而美好的错觉。
“沿绕城高速走,我们能够到达这座城市的城乡结合部,往深走就变成乡下。你更喜欢什么地方?”
“我想养牛——养牛需要很多地方吗?”
“应该。”土生土长的都市人不太确定,去参观外国牧场的时候牛群都生活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里。
林小福并不贪心,退而求其次:“养羊呢?”
“乡下可以。”
“那去乡下放羊,羊跑了我们就漫山遍野地追。”她特别高兴地规划未来。
孟屺霖有点后悔否定养牛了,因为牛似乎比较好追。
下高速公路,沿铁路行驶,绿水青山由远到近。
深绿浅绿的树顺山坡漫开,铺就毛茸茸的绿毯,毯子边缘长着红砖黑瓦的楼房,远远看去仿若生长着零星几朵蘑菇。
车开到山脚下就不方便往前了。两个人下车,一前一后地穿过栏杆外爬满青藤的灰白石桥,往蘑菇赶去。
林小福随手掰断路边的一截枯木条,胡乱挥动,闲来无事戳两下半人高的野草。
戳着戳着,无意间戳到柔软的物体,草丛里头传来可怜的叫声。
枝叶遮盖的深处一只黑白花色的土狗猛地蹿出来,扒拉路边想爬上马路却爬不上去。
黑鼻子黑眼睛,毛绒绒的胖爪子,约莫半人长,狗容讨喜。
“嘬嘬嘬。”
“嘤嘤嘤。”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最后由落在后方的孟屺霖把它营救上来。
弯腰把大狗卡在臂弯,发现狗看起来脏实则几乎没有味道,说明才洗过。
他们特意留下的。留一只狗干什么?
身前的林小福已经蹲在地上撸狗撸得不亦乐乎,狗嗷嗷叫半天也没做出实际动作——答案昭然若揭,测试她对其他生物的攻击性。
“奶牛,奶牛,你叫什么名字呀?奶牛。”夹着嗓子指狗为牛。
奶牛不语只一味地吠叫:“我叫狗,我叫狗。”
自从接近山村后就性质盎然的少女扭头,手指着狗,取了个对十分冒犯它真实身份的名字:“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条无主之狗。赐名奶牛。”
养不了奶牛,养只奶牛色的狗也好。
“欢迎加入我们,奶牛。”
“不能用我们,他只是一条狗。”“我们”两个字里面只能包含两个人。
孟屺霖从善如流改口:“欢迎奶牛变成我们的狗。”
村落三面环山,另一面被潺潺溪流阻隔,依靠铁路站道连通外界。地理位置偏僻,却并不荒凉,沿路走来农居排布,半山腰上还有几栋高耸入云的工厂建筑,从偃旗息鼓的烟囱判断,处于停产状态。
没有活人,往好处想是被提前疏散走了,往坏处想是残留的血迹已经被打扫干净。
“去这栋看看吧。”左脚跨在大石头上,林小福跟瞭望者似的指向后方,空出来的手不忘牵制住夹着尾巴伺机而逃的小牛。
手指的楼房共两楼,碍于地势限制得走几步楼梯才能到正门,门窗古朴,带一个大平台。
里面有活人而非尸体的味道,原主人可能还会回来;如果他们不回,就去问他们能不能交换房子。
狭窄的石阶仅能容纳一人,孟屺霖以为她会走在前面停下几秒让位,结果林小福轻松走到旁边扶手上,倒把怀中的奶牛吓得够呛,连叽叽歪歪没停过的抗议都停下了。
大门敞开,人去楼空,写着“阖家欢乐”“吉祥如意”的灯笼随风摇晃。
她一马当先,走进屋内转悠。
留在后面的孟屺霖坚持随手关门的小习惯,拉动门闩。
夹在门缝中的纸掉到地上,一张踩皱了的五颜六色广告单,看似普通,背面却用黑笔画满村落地图和说明,笔迹扭扭歪歪,刻意模仿成小孩涂鸦。
把自带的午餐肉罐头打开用清水冲洗完,林小福恰好从厨房走出来。
他快速揣进兜里:“以后就住在这儿了?”
“可是我们还没征得别人同意。”
孟屺霖微微挑眉,对他人生死漠不关心漠不关心的小怪物竟然会遵守基本的道德秩序。
“没关系,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等风头过去,他们回来,再送多几套房补偿,尽力补偿他们。”
如果过不去,处于刷怪区的房子让出去也只在不久之后变成一家子的葬身之所。
真实原因无法明说,只能给出这个理由。
“好哦,”聪明机智的林小福心中自有盘算:“今晚先睡车上,等明天他们不回来再占领好不好?”
“好。”
等返回屋外,孟屺霖才知道她刚才进去是为了什么。
用清水冲洗过的午餐肉抵到嘴巴,没有饥肠辘辘的小狗能抵御。
满脸受宠若惊的奶牛瞅一眼“猛兽”再瞅一眼肉,犹犹豫豫地凑过去囫囵吞下,吃人嘴短,尾巴从夹得邦紧到敷衍至极地抬起一半左右晃动。
以实际行动证明“跟着我有肉吃”后,人狗关系的发展呈螺旋式上升。
具体表现为,虽然照样撒手没,但加入了林小福再“嘬嘬嘬”两声会掉头往回跑的新机制。
她一叫,狗靠近,不叫,狗外逃。给调成弹簧小狗了,“嘬嘬嘬”就是他们之间的弹簧。
“小福,我去别的地方找找有没有可用的物资。”
“早点回来。”
待他离开后,林小福拍拍手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奶牛,你主人去给你求房子住。”
远在几十公里开外,专门为防控以目前火力无法对抗的外星生物的组织分部,很快迎来他们最不想碰到的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