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纪宁焦急如何脱困之时,少年轻轻拉了下她破烂的衣袖。
“那是我平时打坐的石台,其上有阵法布置,能避开鱼群的灵力吸食。”少年边说边侧开身子,露出寒潭中央,那座被自己身形挡住的小石台。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看到石台的纪宁眼前一亮,不由分说就要扯着少年过去。
“只是……”
“哪来那么多废话,再不快点走你就自己留在水里喂鱼吧!”
…
直到两人一起站在石台之上,纪宁才明白刚刚少年的未尽之语是什么。
这石台太小了,平时也只供少年一人打坐修炼,当两人离开潭水,湿漉漉的一起站在上面时,石台就显得异常拥挤逼仄,像个无形的鸡笼,让他们两只“落汤鸡”坐立难安。
“鸡笼”狭小,只要一人盘腿坐下,另一人便只能“金鸡独立”,纪宁和少年蹲来换去,无所适从。
并排站不下,面对面又着实太尴尬,最后两人只能背靠着背,双双蜷起腿,这才勉强一起坐下。
经过跳崖被杀又复活,此时太阳早已落下,那血红的晚霞也随纪宁的血一起,沉在寒泉之中,隐没不见了。
此时天上惟有繁星点点,千百年不变的凝视着大地,水中倒映着同一条星河,五色灵鱼摆动长尾,正在这星河之中惬意游荡,搅碎一片又一片星光。
纪宁和少年背对背靠坐在石台之上,万籁俱寂,连风声也没有,除了灵鱼游动的水波潺潺,便只有各自身后传来的另一人的温热体温,纪宁决定打破这寂静。
“名字?”
“……什么?”少年像是没反应过来,回答慢了半拍。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总不能一直你啊你的叫着吧。”
“我没有名字,沈谷主一直叫我剑奴,你也叫我剑奴就好。”
“……这叫法可真新鲜。”纪宁被这回答噎的无言以对,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吐槽道,“怎么会有人就让别人叫自己剑奴的!”
少年没有反驳,这几句之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水中环绕石台摆尾的灵鱼游过了一圈又一圈,像是五色丝绸在星河里飘摇,但两人都明白,这幅唯美水中画卷的真面目,是稍有不慎便会被吸干吃净的灵力囚牢。
纪宁一时也想不出要怎么脱困,只能呆在这石台上等太阳升起,灵鱼退去,再做打算。长夜漫漫,实在无聊,纪宁索性撞了撞背后少年的肩膀,起哄道:
“没有名字,那自己给自己起一个不就行了?现在就起吧!我帮你参谋参谋。”
“嗯……”少年像是被问住了,沉吟良久。
“想不到?可以从喜欢的诗书里……”纪宁正说着,突然想起灵观中那把与心脏共振,与血肉融合的金色飞剑。
这少年估计从不记事起就被沈铸选为养剑炉鼎,关在这无进无出的困龙阵中,连基本常识都没有,更别说读书了,只好生硬的换了个话题:“那你识字吗?”
“认识的,沈谷主教我读过剑诀,我只是……”少年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有些羞赦似的,不自在的扭动了下,“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我听说,姓氏是继承自父母的,名字也该是父母或长辈起的,可我不知我有没有父母,有的话又姓甚名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所以也拿不准该怎么起名字。”
和少年相贴的后背直观感受到了那些不自在又羞赦的小动作,听着这样可怜可爱的烦恼,纪宁恍然惊觉,背后的少年不只是个养剑剑奴,不只是个武器炉鼎,更不只是她所求的天下第一宝剑的附带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有烦恼的年轻人。
纪宁忍不住在内心又骂了几句沈狗该死,劝慰道:“无妨,既然名字可以自己起,那姓氏也一样,捡个好听的叫着就是了。我的姓名就都是自己起的。”
“真的?”少年惊讶的扭过头来,想要看看纪宁的眼睛,看她是不是撒谎。“那你叫什么?”
一个扭头带动身体,差点把纪宁挤下石台去,纪宁只得又轻撞了下少年的肩膀,提醒他坐好别乱动。
“我给自己起名纪宁,字世安。因为我想要济世安民,让天下人人安宁喜乐,你叫我纪宁就好。”纪宁一边回答,一边拧了拧自己还在渗水的破衣烂衫。
突然一阵风吹过,穿着湿衣服的两人抱着腿,俱打了个寒颤。
夜深露重寒意浓,更何况本就在这寒潭之中。湿衣服贴在身上简直冷若刺骨,纪宁摸了摸衣兜,想取出几道火符引燃取暖,但摸了半天,也只摸出几片被水泡烂的碎黄纸。
纪宁干脆凝聚出几团火灵力,又将这些灵力团从内部点燃,指使着这些燃烧的灵力火苗在两人身周跃动,环绕起伏着取暖。
“纪宁……”少年望着身周那些跃动的、梦幻的,带来真实温暖的火苗,心中那一直安分汲取灵力的飞剑突然一阵滚烫,让少年不禁伸手抚上自己的胸膛,“你的名字取自自己的理想,可我除了剑和这座石台,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要不,我就叫石台怎么样?”
“完全不怎么样!你是冷笑话大师吗?”纪宁忍不住扶额,“除了石台,不是还有剑吗?你心脏里那把剑有名字吗?”
“有。沈谷主说它叫诛邪剑,能诛尽天下妖魔,斩破世间万物,出世后将会是天下第一神剑……那我叫诛邪?”
“可以是可以,但还是奇怪。”纪宁摸摸下巴,还在思考,“没有正常人会用一把剑做名字啊……”
“可我本来也不算是正常人啊,我是剑奴。”少年有点委屈,几次三番的否定让作为武器而生,被教导无喜无悲的剑奴也起了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好,要不你来取?”
“我取就我取。诛邪剑,诛邪……”纪宁念叨着这把她梦寐以求的剑的名字,突然一拍掌,想到一个好点子。“诛邪诛邪,倒过来就是谢诛,叫谢诛怎么样?”
纪宁一边说,一边绕动手指,灵力火团们飞起嬉戏,猛的聚在一起撞碎火花,又在纪宁的控制下乖乖散开,在少年眼前拼出“谢诛”两个字的模样。
“这样听起来好歹像个正经名字了!”
“谢诛”两个字带着火光,悬在天上,映在水中,烧进少年心里。
“也不怎么样。”少年觉得眼眶也被那火光烧得有点温热,却故意学着纪宁之前的样子说。
可还不等纪宁佯装生气,少年又急忙接道:“那我就叫谢诛了!”
“不是说不怎么样嘛……”纪宁笑着嘟囔。
少年却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定定看着那水中天上倒影出的,属于他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声将“谢诛”两个字翻来覆去的在嘴里咀嚼,像获得了什么珍奇宝物似的。
少年在今夜,这个尸体从天而降的意外之日,情不自禁露出了人生中第一个微笑。
…
给少年取好了名字,纪宁便准备解决漫漫长夜中另一件重要事。
纪宁捣了捣少年,哦,现在应该是谢诛的胳膊,不客气的质问道:
“我的玉佩呢?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