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道

    诊室里的光线过于柔和,空气里那股甜腻的香氛味道越来越浓,几乎要让洛汀哑头晕。白鸦医生——他温和地要求她叫他“白鸦”——的声音像温水流过鹅卵石,舒缓地引导着她讲述那些不堪重负的记忆:父母的早亡、持续的霸凌、无法摆脱的噩梦、还有那种时刻害怕自己被当成怪物的恐惧。

    她讲得断断续续,口罩始终没有摘下来,声音含糊而沙哑。白鸦医生始终耐心地倾听着,脸上带着悲悯和理解的表情,偶尔在终端上记录几下。

    “我理解你的痛苦,氟西汀小姐。”他轻声说,那双粉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同情,“你承担了太多你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东西。但请相信,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我们可以慢慢来,帮助你重新找到内心的平静。”

    洛汀哑恍惚地点点头。药物的副作用、一夜未眠的疲惫、以及在这个过于安静舒适环境里放松下来的警惕,让她的思维变得迟钝而模糊。她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房间的角落。

    就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墙角那片阴影不太对劲。

    那不是单纯的昏暗。那团阴影仿佛在蠕动,仔细看去,竟然像是……挤满了无数只层层叠叠、眨动着的眼睛!它们没有瞳孔,只是一片浑浊的白色,齐刷刷地、无声地凝视着她!

    洛汀哑猛地一颤,瞬间从那种昏沉的状态中惊醒,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她用力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

    墙角空空如也,只有干净平整的墙面。

    是幻觉。又是该死的幻觉。她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呼吸有些急促。

    “怎么了?不舒服吗?”白鸦医生关切地问,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没……没什么。”洛汀哑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可能有点累了。”

    “第一次治疗,强度确实不宜过大。”白鸦医生体贴地结束了这次 session,“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氟西汀。”他脸上露出一个怀旧的、略带伤感的微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崩溃那次来我之前的诊所吗?那时候你就像只受惊的小猫。看到你现在能主动寻求帮助,我真的很欣慰。”

    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颗彩虹色的糖果。“这个送你。我自己特制的舒缓糖果,感觉焦虑紧张的时候可以含一颗,会让你感觉好很多。”

    洛汀哑迟疑地接过糖果瓶,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谢谢……白鸦医生。”

    “随时可以联系我。”白鸦医生笑着递过自己的终端,上面显示着一个好友二维码,“无论是预约下次咨询,还是仅仅想找人聊聊。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洛汀哑机械地拿出自己的旧终端,扫描,添加了好友。列表里除了刚刚强行加进来的牧野,又多了一个白鸦。

    离开诊室,穿过那条漫长而安静的走廊,再次经过大厅里那些面带标准化微笑的护士和那个糖果头机器人,洛汀哑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了永夜精神病院沉重的玻璃大门。

    室外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忍不住回头望去。

    午后惨淡的阳光下,那座纯白色的、线条流畅的巨大建筑静静地匍匐着。在那一瞬间,洛汀哑的视网膜上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那不再是一座建筑,而是一块巨大无比的、正在缓慢蠕动的苍白肉块。那些整齐的窗户像是皮肤上的孔隙,而那个克莱因蓝色的十字标志,则像一个怪异的、正在搏动的栓塞。

    而她,刚刚从它的消化道里被排泄出来。

    这个想法让她一阵反胃,猛地转回头,快步走向公交站。然而,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如影随形。不是医院方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像是有什么东西隐藏在稀疏的枯树林后,或是更远的什么地方,用冰冷的、非人的视线牢牢锁定了她。她拉紧围巾,几乎是小跑起来,直到坐上那趟老旧的、空荡荡的磁悬浮,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略微减弱。

    回到出租屋,她反锁了所有能反锁的东西,甚至神经质地检查了床底——空空如也,昨晚那恐怖的呼吸声仿佛只是她精神崩溃的又一个产物。

    她洗了个热水澡,试图冲掉身上那股来自精神病院的、甜腻而冰冷的气息。洗完澡后,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雾蒙蒙的、充满恐惧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拧开了白鸦医生给的那个糖果瓶,倒出一颗彩色的糖果放入口中。

    糖果的味道很奇特,不是单纯的甜,而是一种混合着花香和薄荷的复杂味道,融化在舌尖时,一股奇异的、温和的暖流确实缓缓蔓延开来,安抚了她过度紧绷的神经,带来一种虚假的平和与困意。

    她换上睡衣,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意识开始模糊,终于快要挣脱恐惧沉入睡眠。

    就在这时,她放在床头充电的旧终端,突然屏幕亮起,发出了一声刺耳的、不属于任何正常通知的尖锐提示音。

    洛汀哑的心脏猛地一跳,困意瞬间被驱散。她挣扎着拿过终端。

    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信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有些模糊,光线昏暗,但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她刚刚躺在床上,蜷缩着试图入睡的样子。拍摄角度,是从床尾的方向来的。

    洛汀哑的血液瞬间凉透了,呼吸骤停。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晚安,我的氟西汀。今天也好想你。】

    然后,是第三张图片。那是一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画面里的她看起来更年轻一些,穿着初中的校服,正独自一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掉眼泪。那是她父母刚去世不久的时候。

    【你哭泣的样子,我一直珍藏着。】

    恐惧像冰锥狠狠刺穿了白鸦糖果带来的虚假平静。这个人是谁?!他从多久以前就开始监视自己?!他不仅现在能潜入她的房间安装摄像头,甚至从那么早之前就……

    难道昨晚床底的呼吸声……不是幻觉?

    终端再次震动,新的信息伴随着一张最新的图片涌入——那是几分钟前,她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披散着,身上只裹着浴巾的时刻。

    【真美。但下次,请把头发擦干,会感冒的。:)】

    洛汀哑猛地将终端扔了出去,仿佛那是一条毒蛇。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冲破喉咙。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席卷了她,她缩进床角,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泪水,警惕地、疯狂地扫视着房间里每一个可能隐藏摄像头的角落。

    ……

    几乎在同一时刻。

    永夜精神病院地下某条灯光惨白、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味的废弃走廊深处。

    一个穿着白色拘束服、留着白色长发的少女正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墙壁边。她的一只眼睛被灰色的眼罩遮住,另一只则是略显疲惫的苍白色。她怀里抱着一台老式的相机,相机镜头却是一颗硕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那眼球此刻瞳孔微微涣散,还在无意识地轻轻颤动。

    少女慢条斯理地用一张酒精湿巾,仔细擦拭着相机(或者说,那颗眼球)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珍宝。她揉了揉自己那只同样酸胀、过度使用的苍白色眼睛,低声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怠:

    “……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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