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学校,洛汀哑的状态比前一天更糟。眼下的乌青几乎蔓延到了颧骨,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惊得几乎跳起来。她死死攥着口袋里白鸦给的那瓶糖果,冰凉的玻璃瓶身成了她唯一的锚点。
同桌的牧野将她的每一分恐惧都尽收眼底,克莱因蓝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流光。课间,他状似无意地推过来一块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
“喏,看你脸色差得吓人。补充点糖分?”他的笑容阳光又体贴,完美融入了周围嘈杂的课间环境,“低血糖可不好受。”
洛汀哑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仿佛那巧克力是什么剧毒之物。巨大的压力、持续的恐惧和失眠的折磨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大滴大滴地砸在摊开的课本上,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墨迹。
“别管我!”她带着哭腔低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因为极致的压抑而显得格外尖锐。
瞬间,整个教室安静了下来。所有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些许恶意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牧野脸上的关切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真诚”甚至隐含痛心,但桌下,他用力交叠的双腿和微微绷紧的指尖,泄露了某种压抑的、因目睹她彻底失控而升腾的剧烈兴奋。他迅速调整表情,拿出干净的手帕,声音放得极低极柔,确保只有周围几个人能听到:
“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他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担忧,将一个因为关心同学却不小心弄巧成拙的善良同桌角色扮演得无懈可击,“我只是想让你好受点……别哭了,好吗?没事的,大家没在看你了。”
他越是安慰,洛汀哑越是感到一种无处发泄的委屈和荒谬。她不明白,这个转校生为什么独独对自己表现出这种近乎古怪的关心?这没由来的善意在无处不在的恶意中显得如此突兀和不真实。她甚至荒诞地想,他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这怎么可能呢?像他这样完美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这种怪胎。
她推开他的手帕,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耸动。周围的视线终于渐渐散去,但那种被围观的羞耻感和更深重的孤立感,已经牢牢攥住了她。
一整天她都浑浑噩噩。放学铃声一响,她第一个冲出了教室,逃离了那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夜晚降临,恐惧再次随着黑暗一同蔓延。那台被扔到角落的旧终端像一颗定时炸弹。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报警,永生者的秘密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枷锁,将她牢牢锁死在绝望里。她颤抖着拿出终端,下意识地点开了和白鸦医生的聊天框。
【在吗?白鸦医生……我……我很害怕。】她发送了过去,并没指望立刻得到回复。
几乎就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话框顶端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发生什么事了?别怕,告诉我。】白鸦的回复立刻弹了出来。
洛汀哑语无伦次地,尽可能隐去可能暴露自身秘密的细节,描述了收到恐怖照片的事情。
【有人潜入你的房间?!这太危险了!必须报警!】白鸦的信息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关切。
【不!不能报警!】洛汀哑几乎是尖叫着打出这句话,【求你了,不要报警!我不能……】
对话框沉默了几秒。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白鸦的信息再次传来,【你现在一个人在家肯定很害怕。告诉我地址,我过去陪你。刚好我在附近做家访,十分钟就能到。】
十分钟后,门铃果然响了。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确实是白鸦医生那张带着担忧的、令人安心的脸时,洛汀哑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了一秒,她打开门,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白鸦提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热饮和一些点心。“没事了,我来了。”他温和地说,自然地走进房间,目光快速而不易察觉地扫过这个简陋却整洁的空间——昂贵的药物在桌上堆了不少,与这租来的老旧小房子格格不入。他体贴地没有多问。
他陪她坐着,耐心地听她断断续续地说话,给她倒热水,再次递给她那种彩色的糖果。在他的安抚和糖果的作用下,洛汀哑的情绪渐渐平复,甚至产生了一种脆弱的依赖感。
“如果你觉得这里不再安全,”白鸦看着她,粉色眼眸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或许可以考虑暂时搬到永院的员工宿舍来?那里绝对安全,而且……对你接下来的持续治疗也有好处。我可以帮你申请。”
只需要安心住下……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答应他,进去就好了,一切痛苦都会结束……
洛汀哑张了张嘴,那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一刹那——
一段破碎扭曲、完全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刺入她的脑海!
……冰冷的束缚带勒进手腕的皮肤,头顶是无影灯惨白的光……一个戴着笑脸面具模糊的身影俯视着她,声音轻快又残忍:“……就要有……的自觉哦……”……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粉发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漠地记录着数据……远处,一双克莱因蓝色的眼睛正狂热地注视着这一切……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
洛汀哑猛地打了个寒颤,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糖果瓶,指尖冰凉。
“不……不用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避开白鸦的目光,“谢谢您,白鸦医生……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白鸦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浓的担忧覆盖。“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但请务必随时保持联系,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告诉我。”他没有强求,又坐了一会儿,嘱咐再三后才起身离开。
送走白鸦,洛汀哑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那段诡异的记忆碎片是什么?幻觉吗?还是药物的副作用?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那个片段,以及进入永夜后的一切。那些过于完美的温馨,白鸦恰到好处的出现和关怀,甚至包括牧野那份突兀的“友好”……一些被恐惧掩盖的细节渐渐浮现出诡异的一面。
白鸦医生……为什么总能那么“刚好”地在附近?永夜精神病院,真的只是一个慈善机构吗?那种糖果……效果是不是好得有些过分了?
她不敢深想,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白鸦离开后的一个小时。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尽管恐惧仍在,但那个突如其来的“直觉”让她避免了一个看不见的巨大错误。
她起身想去倒杯水,经过窗户时,下意识地朝外望了一眼。
对面楼的窗户大多黑着,只有零星几点灯光。
仿佛只是错觉,她似乎看到对面某个漆黑的窗口后,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克莱因蓝色的反光。
她心脏猛地一缩,定睛再看时,那里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
是看错了吧……一定是太紧张了。
她强迫自己转过身。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沙发上的终端,屏幕又无声地亮了起来。
一条新的、来自那个未知号码的信息悄然浮现。
这一次,没有照片。
只有一行文字,在昏暗的屏幕光下,闪烁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讯息:
【今天他碰了你的手。我很不高兴。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只是看着了。】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涌入:
【不过没关系,你推开他了。我的氟西汀,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