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白鸦医生那间过于温暖的诊室,冰冷的现实感立刻像一件湿透的衣服裹了上来,粘腻而沉重。洛汀哑站在三楼的走廊上,脚步迟疑了。回去?回到那个被未知视线填满、随时可能发现新的“礼物”的出租屋?
仅仅是想到这个,一阵强烈的反胃感就涌了上来。她不想回去。至少,现在不想。
她漫无目的地在三楼光滑如镜的走廊里踱步,大脑因为刚才的深度催眠和突如其来的睡眠还有些昏沉。周围的寂静被放大,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道是仪器还是通风管的低沉嗡鸣。
但某种莫名的情绪拖住了她。也许是白鸦最后那个过于关切的提议让她心绪不宁,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想那么快回到那个被窥视的、冰冷的出租屋。她像一片被水流裹挟的叶子,漫无目的地沿着那条宽阔得不像话的走廊向前走去,拐过一个又一个相似的弯。
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化。纯白的墙壁变成了更冷的银灰色,天花板上的灯光也从温暖的乳白色变成了明亮的冷白色,投射下的光线更加清晰,却也更加缺乏温度。门牌上的标识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消失,所有的门都变成了统一的、毫无特征的银色金属门,紧闭着,沉默得像一块块墓碑。
她迷路了。
恐慌感开始细微地渗入昏沉。她试图原路返回,却发现拐角后的走廊看起来一模一样。她加快脚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只想尽快找到一个熟悉的标识,或者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就在她因为焦虑而呼吸急促时,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
“呀!”
砰地一声轻响,两人撞在了一起。洛汀哑被撞得一个趔趄,对方怀里抱着的一摞文件散落一地。
那是一个造型极其奇特的……护理员?它(或许是她)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手臂,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悬浮在身体两侧、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磁悬浮机械手,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收拢文件。它的下半身不是一个完整的身体,而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类似金属裙摆的悬浮底座。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身体块——一个金属的、中间透明的扭蛋机式的玻璃罩,里面装满了五彩斑斓的糖果和小型玩具,透过玻璃,能看到内部精密的机械结构在缓缓转动。它的头顶还有一对闪烁着彩虹光泽的金属猫耳。这张脸.......好眼熟。
此刻,那扭蛋机屏幕上正飞快地闪烁着一行字:【C-16-B型护理单元,故障!故障!碰撞规避失败!对不起!对不起!】
“对、对不起!”洛汀哑下意识地道歉,慌忙蹲下身想帮对方捡文件。
听到她的声音,那护理员猛地抬起头——如果那扭蛋机算头的话。它的“脸部”屏幕似乎对准了洛汀哑,屏幕上闪烁的字幕瞬间变成了乱码,整个机体发出一种细微的、过载般的嗡鸣声。它似乎“看”清了洛汀哑的脸。
“对…对不起!非常抱歉!是我没有注意!请您原谅!”一个合成的、带着明显电子音却充满惊慌失措情绪的女声从它体内传出,语速快得惊人。它甚至没有去捡剩下的文件,磁悬浮手胡乱地抓了几份,下方的移动底座猛地转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飞快地滑走了,速度惊人。
在它转身的瞬间,洛汀哑似乎看到它“裙摆”后面弹出了一小节分段式的、彩虹色的猫尾状金属装饰,但立刻又收缩了回去。
洛汀哑愣在原地,被对方过激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她低头,发现地上掉落了一个小小的、闪着银光的金属牌。是那个护理员匆忙间掉落的。
她捡起来,金属牌上刻着编号:【C-16-B】,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永夜心理健康中心 - 后勤部】。
就在她拿着工牌直起身,想追上去还给对方时,却发现那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早已空无一人。那个奇怪的护理员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散落的部分文件,她不要了吗?
她独自站在冰冷的走廊里,四周是千篇一律的银色墙壁,彻底失去了方向感。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慌感慢慢攥紧了她的心脏。她必须找到回去的路。
就在这时,一阵谈笑声和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越来越近。
是几个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
洛汀哑心里一紧,一种社恐发作般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她不想遇到任何人,不想进行任何形式的寒暄或对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目光慌乱地扫视着四周,寻找一个可以躲避的角落。
旁边,一扇没有任何标识、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银色金属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似乎是一个小隔间,放着清洁工具,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个更隐蔽的、类似电梯轿厢的空间。在极度慌乱中,洛汀哑也顾不上分辨,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闪身钻了进去,下意识地靠近了墙壁。
脚步声和谈笑近了,又远了。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她,径直走了过去。
洛汀哑松了口气,虚脱般地靠在墙上。然而,就在她放松警惕的瞬间——
“叮——”
她身后靠着的电梯门,毫无征兆地滑开了。
里面空无一人,灯光冷白。脚步声。洛汀哑不受控制的栽了进去。
门合上了,将外面的声音隔绝。
她这才稍稍喘了口气,贴着冰冷的金属内壁缓缓起身,这时才来得及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这确实是一部电梯,但比普通客梯更小、更简洁,内部没有任何广告或楼层指示,只有一排冰冷的数字按钮,从B5到L5。
她刚才慌乱中按下的,是【L1】。
电梯开始平稳下行。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电梯在中途“叮”地一声轻响,停了下来。门缓缓滑开。
【-3】
这里不再是楼上那种明亮整洁的走廊,而是一片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烟味和酒精气息的区域。墙壁是深色的金属板,裸露的管道在天花板上交错,远处传来模糊的、节奏诡异的电子音乐和嘈杂的人语,与楼上死寂的氛围截然不同。一块闪烁着暧昧粉紫色灯光的招牌挂在入口处:【憩园俱乐部 - 员工专属】。
而电梯外,正站着两个准备进来的人。
左边是一位身材火辣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红发女人,盘羊角,穿着大胆的皮质连体衣,火红的瞳孔是代表欲望的爱心形状,戴着一副黄色的眼镜,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电梯里惊慌失措的洛汀哑,眼神像在评估一件有趣的商品。
右边那位则让洛汀哑的心脏几乎停跳。白色末端渐变成银色的长发扎成两个辫子,前面还有白色的猫耳,最令人心悸的是她那异色瞳——一只是冰冷的银色,一则是神圣的金色,两只眼睛都是十字架形状的瞳孔!她脸颊上有两个雨滴状的标记一黑一红,戴着鲜红色的玫瑰花环,周身仿佛散发着一种非人的、既神圣又死寂的气场。
洛汀哑瞬间僵住了,社恐在极度恐惧下彻底爆发,变成了瞬时的木僵状态。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无法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只能睁大眼睛,像被钉在原地一样看着电梯外的两人。
那个红发女人(斯诺)似乎觉得她这副样子有趣极了,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下意识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C-16-B】金属工牌上。
“哦?”斯诺的红唇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声音黏腻又带着戏谑,“新来的?上班时间就要好好待在工位上哦,到处乱跑可不行,C-16-B~”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像是在念一个有趣的玩具编号。
洛汀哑吓得一哆嗦,工牌差点脱手。
就在这时,旁边那位异色瞳的少女(布洛因)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侧了一下头。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完整地看斯诺一眼,只是那双十字瞳孔似乎微微转向了她的方向。
斯诺脸上的戏谑瞬间收敛了,像是被无形的缰绳勒住,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轻笑一声,率先一步走进了电梯。布洛因也随之无声地踏入。
电梯空间因为两人的进入而变得无比逼仄。洛汀哑死死贴着电梯内壁,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那两人并没有再看她,也没有交谈。斯诺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指甲,而布洛因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仿佛洛汀哑只是一团空气。
电梯缓缓上升,最终在【1】楼停下。
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给洛汀哑一个眼神,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电梯门再次合上,开始下行前往L1,洛汀哑才像终于被解除了定身术一样,猛地喘了一大口气,双腿发软,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
她们是谁?那个俱乐部又是什么地方?那个红发女人为什么认识这个工牌?
混乱的思绪充斥着她的大脑。她握着那块冰冷的金属牌,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得回去。她把那个奇怪的护理员的东西弄丢了,至少得告诉白鸦医生一声。他是这里她唯一能……稍微说上话的人。
电梯再次上行,回到三楼。她心有余悸地走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刚才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朝着白鸦医生的诊室走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诊室门口时,旁边一扇她从未注意过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突然打开。一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乎和她撞个正着。
洛汀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起头。
对方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男人,绿色短发,前面留了一撮挑染,戴着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是某种沼泽般的深绿色,深不见底,一眼看上去就难以靠近。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冷冽的、属于实验室的精密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当他看到洛汀哑时,似乎是无意间瞥见了她手中紧紧捏着的那个金属牌,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随即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洛汀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但已经晚了。绿发男人(弗兰肯)的动作快得惊人,他几乎没有询问,也没有任何礼貌性的开场白,直接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从洛汀哑手中将那块【C-16-B】的工牌抽走了!
“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他的声音冷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沼泽般的绿瞳盯着洛汀哑,仿佛她是什么可疑的污染物,“从哪里来的?”
洛汀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强硬的态度吓住了,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我……我捡到的……”她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捡到的?”弗兰肯的眉头皱起,眼神里的怀疑更深了,他上下打量着洛汀哑,目光在她惊慌的脸上和普通的衣着上停留片刻,“在哪儿捡到的?谁让你来的?”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冰冷的针一样刺过来,带着一种审讯般的压迫感。洛汀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想立刻逃离。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还给别人……”她语无伦次地解释,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弗兰肯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伪。最终,他似乎是得出了“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误入的麻烦”的结论,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但冷漠依旧。
“东西我收走了。以后不要随便乱捡东西,更不要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闲逛。”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他拿着那块工牌,转身重新走进了那扇没有标识的金属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一切。
洛汀哑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那个男人……他的眼神,他的态度,都让她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工牌被拿走了。虽然过程让她极度不适,但结果似乎……解决了?那个麻烦的东西离开了她。
她再也没有任何心思去找白鸦医生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她拉紧围巾,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恍惚间,白鸦医生曾经闲聊时说过的一句话,莫名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如果觉得无处可去,城市边缘那座老旧的修道院……倒是个能让人暂时安静下来的地方。”
时间还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