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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最后一场雪

    喉间的疼痛愈烈,雪若眼前发白,恍然看见幼年的自己,跟在那少年身后,粉色的裙角飘扬起来,直至盖住了她的双目,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布满血丝,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喃喃:“哥哥……”

    混沌之中,她听见那歹人粗粝的声音响起:“告诉你也无妨,金羡今日已被下了斩立决,你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一滴浑浊的血泪从雪若的眼角划落,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瞬轻如鸦羽,思绪渐渐模糊,仿佛尘世的一切都离她而去了……

    “小姐,小姐。”

    钻心般的痛令她倏然睁开双目,雪若蓦地坐起来,吓了一边的松露一跳。

    松露盯着脸色异常惨白的雪若,忙握住她的手:“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梦魇了?”

    雪若循声望去,身前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松露,稚气未脱的一张脸,正满脸焦急,可松露在她嫁去陈家后的第一年就过身了。

    “松露?”雪若环视四下,是金府,她的闺房,她在做梦吗?她不是在昭狱被陈齐派来的歹人勒死了吗?

    “小姐……”

    听到松露有些颤抖的声音,雪若的心跳得极快,她翻身下床,身上的丧服白得刺眼,往外间快走几步,推开房门,夜空中点点扬花簌簌而下,落了一地薄薄的雪衣。

    院里布着白幔,院外走来戴着白花的柳珠,雪落了她满头。

    她用力吸进几口气,混着冰凌子的雪气刺疼她的喉,入骨的寒冷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回到了过去,还未出嫁时,金家尚未覆灭,兄长此刻还在沙场浴血奋战。

    她抬头看着廊下的白幔,只是,视她如珠如玉般的祖母已经故去了。

    但那些事都还没发生,那就意味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是上天对她的怜悯吗?

    身边的松露和柳珠的殷殷关切她来不及应答,她让自己的记忆回到上一世十四岁那年,朝平三十年。

    朝平三十年初春,祖母因病逝去,停灵一个月,灵期第二十日,是夜禁卫军巡逻至城西,听见金府喧闹非常,入府查看,正遇上刺客行凶,刺客一行五人,被斩杀四人,禁卫军两人均负伤,父亲派家仆前往衙门通报险情,将还活着的刺客暂且关押在府中偏院,不出半个时辰,禁卫军就来人将刺客提至暗狱。

    这名刺客没几日便死在狱中,却牵扯出金家藏有贪墨军粮军械的一众官员的罪证若干,才招致刺客入府行凶偷取罪证。

    而那领头贪墨的西北巡按正是太子舅父梁正业。

    此案令太子一党元气大伤,太子主动请辞盐课监察史一职,沉寂许久,而后礼王一派声名鹊起。

    然朝平帝驾崩后,继位的仍是太子杨展。新帝继位,大赦天下,不知为何又将这段公案翻了出来,查之又查,有当年的狱卒拿出据说是朝平三十年那名刺客的认罪书,直指礼王指使刺客,伙同父亲陷害忠良……

    而后数罪并发,金府就这么败落了,兄长金羡因此千里奔袭上京,长跪宫门口,雪落了一场又一场,如他出生入死的一身荣耀,也这么落了一地,如雪般消融去了。

    直至被歹人诬告私通外敌,最后被下了禁卫军的暗狱。

    至于她,彼时她的第一任丈夫已经故去两年,她又嫁给父亲属意的陈齐,陈齐并非良人,陈家更是如狼巢虎穴一般,令她每日忧虑不已,加之金府突遭横祸,便一病不起。

    哥哥赶至上京的那天傍晚,来陈府看望她,长时间以来的隐忍和谨慎一时如堤溃败,倾泻而出,她像个幼童般伏在哥哥肩头痛哭不止,哥哥拍着她的背,只轻轻说了一句,是哥哥没用。

    如今忆起,哥哥那天的嗓音如被砂砾磨过的玉石,透着藏不住的疲惫,而她却只顾着自己的难过了……

    雪花随着料峭的夜风落在雪若的乌发上,松露柳珠两人想把一言不发站在廊下的雪若推进门里,却惊奇地发现怎么也推不动。

    柳珠抬头看她,一身孝服的雪若,发丝随风而起,面色如纸,衬得她原本娇美的容颜如鬼魅一般,柳珠不由想起妈妈们说的那些精怪故事,小姐怕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吧……

    她正惊疑未定,听见雪若带着凉意的声音传来:“柳珠,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姐,今日是二月初一。”

    二月初一,便是刺客潜入金府偷取罪证的那一日。

    “柳珠,你方才从何处来?”

    “哎呀小姐,我刚出去,院门口竟有几个护院守着,说是老爷吩咐了,叫我们不要出院子。”

    雪若仔细听了会儿,内院静得只闻风声,想来前院此刻正乱着,不知那两位巡逻的金吾卫来了没有。

    她不愿回屋,披上松露拿来的斗篷,立在院中的石榴树下,看枝丫上的积雪厚起来,寒意沁骨,心中却有一把火在肆意烧着。

    慢慢将脑海中的记忆一丝一缕串起来,勾在一起,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念头清晰起来。

    她在等。等这上京的最后一场雪何时停。

    约莫过了两刻,或是三刻钟,外面有人开了院门进来,是继母身边的陈妈妈。

    陈妈妈见到立在雪中的雪若吓了一跳,又极快地说:“小姐,前院方才有贼人作乱,现已被拿下了,老爷夫人让各院的主子们都往百青院去稍作歇息,一会儿金吾卫要来提人,以免冲撞了各位主子。还请小姐速去。”

    陈妈妈走后,雪若让松露柳珠留在院中,暂且按下两人的疑惑和担忧,只让她们等她回来。

    院外的护院已经不在,园子里也不见人影。

    雪若往前院右侧的偏院而去,她记得刺客被关在那个院子,走近偏院,果然见护院围了一圈。

    雪若站定,思索片刻,目光移到长廊的灯笼上。

    她估摸着此时家仆已经快到衙门,现在她只剩下一刻钟不到的时间放走刺客。

    放走了刺客,就如放一尾鱼入海,这样她才有机会凭着这一尾鱼找到那一群鱼,才能从千丝万缕中抽出最重要的那一条线。

    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兄长的命运。就从今夜开始。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百青院主屋里,苏云珍给金越山披上皮毛斗篷,正系带,便听院外一阵喧闹,金越山脸色一变,抬步往外去。

    “孙管家,外面何事喧哗?”

    “老爷,灶房走水已经安排人去灭火了。”

    “灶房?”金越山抬头看眼墨色的天,仍在下着雪,心下便觉蹊跷,关押贼人的偏院正巧在灶房边,急道,“不好,快去偏院!”

    百青院外正走过来一小群人,为首的是金洛书并几个丫头婆子,后头跟着金淮,二人均是方云珍所出。

    “父亲,您这么急是去哪儿?”金洛书关切的神情令金越山神情稍缓,他停下来:“书儿,你们二人在百青院好好待着,一切听你母亲的。”

    说完抬步便走,金洛书微微蹙眉,心中担忧更甚,目送着父亲的背影。

    远远的,看见长廊尽头,走过来一个披着素色斗篷的女孩,兜帽盖住了她大半的脸,她同父亲行了个礼,但父亲没有停顿,径直走了。

    她舒展了眉目,望着越走越近的女孩,露出一点笑来:“姐姐。”

    雪若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继续往院里走。

    三人一同进了屋,行了礼,在榻前坐下,见苏云珍一脸愁容,知她担心外头的情形,便都安安静静地坐着。

    雪若低着头,思索着,方才她用油点着灶房,烧着了一大片,离灶房最近的护院马上便看到猛烈火势,纷纷前去灶房灭火,她趁乱进了偏院,搬石头砸坏锁,放走刺客,还为他指了路。

    雪若心中盘算着时间,如果一切顺利,此时那刺客应该已经逃到府外的帽儿街了。

    她捏紧衣角,出了一身冷汗,心如鼓擂,耳边是苏云珍三人在说家常闲话,母慈子孝的场景。

    以往她极在意苏云珍对她似有若无的漠然和敷衍,但此刻她已不在乎这些。

    她现下已有打算,她要扶灵回乡,在陵川为祖母守孝。

    她记得,这个刺客正是陵川人士,无独有偶,陵川正是金家的根基所在。她相信这一切并非巧合。

    回乡后,她便有机会追查刺客偷取罪证一事。

    哪怕她是蚍蜉,也要试着去撼动命运的树,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她必须振作起来,这一次换她来保护哥哥。

    直等到半夜,孙管家才过来传话说禁卫军已离开,可以回各自的院子了。

    雪若听孙管家的话风,想来刺客已顺利逃出府,禁卫军定是在府里到处搜查,才至现在才离开金府。

    她松口气。

    一行人出了百青院,雪若走在最后面,松露在旁提着灯,雪若捏了捏松露的手,牵着她往前边的灵堂去。

    灵堂只有两个小丫头在值夜,雪若让她们下去歇息,自己跪在灵前,慢慢烧着金元宝,一边思索着后续的事情该如何安排,又回忆起祖母的音容笑貌,一时间神思恍惚。

    火光闪烁中,手上的擦伤愈发扎眼,她扯过袖子盖住伤口。

    也不知跪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雪若转身望去,金越山一脸惊讶:“雪若?”

    “父亲。”雪若没有起身。

    “怎么不回去歇息,一个人守在这里。”金越山见雪若面色苍白,脸色极差,又抬头看向母亲的牌位,心下略有酸涩。

    “父亲,您不也是漏夜前来,女儿只是和您一样,思念祖母。”

    金越山上了一炷香,神色疲惫:“难为你的孝心了。”

    “父亲,女儿有一事相求。”雪若站起来走到金越山侧前,又跪下,磕了个头。

    金越山微微蹙眉,雪若见他神色,心中无奈,又有几分难过。

    “父亲,女儿想扶灵回乡,在陵川给祖母守孝两年。”雪若磕头伏地。

    “雪若……”金越山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见面前身形瘦弱的女儿直起身子,那双清明的眸子望着他:“父亲,女儿深知父亲难舍祖母,只是京中诸事繁杂不得空暇,就让孩儿替您尽孝灵前,如此祖母在天之灵也能大安。”

    金越山许久没有说话,雪若盯着地上的石砖,雪夜的寒冷透过地砖钻进掌心。

    忽觉臂上一热,雪若抬头,是父亲将她扶起,父亲双目发红,对她笑着:“好,你便去罢。”

    父亲很少这样对她笑。

    她也笑了一下。

    “快回去歇着吧。”金越山满面慈爱。

    雪若应下,出了灵堂。

    是夜,上京的最后一场雪已经停了,雪霁,春日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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